密室中烛火摇曳，将苏予泽苍白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他因失血和毒素而陷入昏沉，睡得极不安稳，眉心紧蹙，薄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仿佛在抵御某种无形的痛苦。苏莞泠守在榻边，几乎一夜未合眼，不时用湿帕子轻轻擦拭他额角的虚汗，喂他喝下几口参汤吊着精神。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两块冰凉的玉佩，心绪如同乱麻。
拂晓时分，窗外透进熹微的晨光。苏予泽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似乎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苏莞泠稍稍松了口气，正欲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却见他睫毛剧烈颤动，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呜咽的低吟。
“娘……爹……快走……” 破碎的词语从他齿缝间溢出，带着孩童般的惊恐与绝望。他放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了被褥，手背青筋暴起，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又陷入梦魇了。一定是那场血腥的往事，在意识薄弱时再次席卷而来。
苏莞泠心中一紧，连忙俯身，轻轻握住他紧绷的拳头，低声唤道：“义兄？义兄你醒醒，是梦，只是梦……”
她的声音似乎起到了一些安抚作用。苏予泽猛地吸了一口气，倏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深邃冷冽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因残留的惊惧而放大，空洞地瞪着屋顶，仿佛还未从可怖的梦境中挣脱。
“义兄？”苏莞泠又唤了一声，声音放得更柔。
苏予泽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她写满担忧的脸上。意识逐渐回笼，他认出了她，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但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悲恸与戾气却并未散去。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下，落在了苏莞泠因俯身而微微敞开的袖口处——那里，半块温润的玉佩，因她刚才的动作，滑出了一角。
正是他从刺客头目身上取得的那半块，刻着“萧”字的那一面，恰好朝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苏予泽的目光如同被最炽热的烙铁烫到，骤然收缩！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受伤失血时更加骇人。原本虚弱的身体里不知从何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完全不顾肩头伤口因此崩裂渗出的鲜血。
“这……这是从哪里来的？！”他一把夺过那半块玉佩，手指因极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泛白。他的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与他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判若两人。
“义兄！你的伤！”苏莞泠被他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急忙想去查看他的伤口。
但苏予泽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他的全部心神都被手中这半块玉佩攫住了。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萧”字，眼神如同濒死的困兽，充满了毁灭性的绝望与愤怒。他另一只手颤抖着伸向自己胸前，摸索着，扯出了他一直贴身佩戴的那半块残玉。
当两块玉佩并排放在他眼前，那相似的玉质、如出一辙的云雷纹，尤其是那块完整玉佩上清晰无比的“萧”字，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他记忆最深处、最不愿触碰的血色禁区！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低吼着，声音破碎不堪，仿佛承受着剜心之痛，“这玉佩……这玉佩当年应该随着……随着萧府一起……毁了才对！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刺客身上？！”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苏莞泠，仿佛她是唯一的答案，又仿佛是带来这噩耗的源头：“你说！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那个刺客是谁派来的？！” 他抓住苏莞泠肩膀的手用力到让她感到疼痛，失控的情绪让他失去了往常的分寸。
苏莞泠强忍着肩上的痛楚和心中的惊涛骇浪，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翻涌的，不仅是愤怒，更有一种深可见骨、被至亲之物出现在仇敌手中的背叛感与巨大哀恸。她立刻意识到，这玉佩牵扯的，远非寻常信物那么简单。
“是昨晚那个刺客头目身上找到的。”她语速极快，清晰地陈述，“我见他腰间布袋敞开，露出此物，觉得蹊跷，便收了起来。义兄，你冷静点，伤口裂开了！”
但苏予泽似乎听不进任何劝慰。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松开了她，颓然向后靠去，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在那两块玉佩上，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漫天火光、听到了凄厉的惨叫、闻到了浓重的血腥……那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萧家……灭门……大火……”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是他们……一定是他们！他们连这点念想都不肯留下……要赶尽杀绝……连证据都要毁掉……”
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额角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肩头的绷带迅速被鲜血染红。显然，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远比箭伤和毒素更摧残他的心神。
“义兄！苏予泽！”苏莞泠心中大骇，知道他这是情绪极度激动引发了伤势恶化，甚至可能心神失守。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扑上前用力抱住他颤抖不止的身体，一只手紧紧按住他流血的伤口，另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试图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
“看着我！苏予泽！看着我！”她抬高声音，强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玉佩在这里！它没有被毁掉！它现在就在你手里！这是线索！是追查真凶的关键！你不能倒下！听到没有？！”
她的声音如同清泉，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灌入他混乱的耳中。苏予泽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她焦急而坚定的脸上。她眼中的担忧、急切，以及那种与他共同面对的决心，像一根救命稻草，让他疯狂下坠的意识有了一丝依托。
“泠……儿……”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紧绷的身体微微松弛下来，但颤抖并未完全停止。巨大的悲痛和愤怒依旧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将他撕裂。
苏莞泠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栗和脆弱，心口一阵阵发紧。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苏予泽，强大、冷硬的冰山外壳彻底碎裂，露出下面鲜血淋漓、脆弱不堪的内里。这玉佩，究竟关联着怎样惨烈的过往？
她不敢再多问，只是更紧地抱住他，一遍遍在他耳边低语：“我在，我在这里。没事了，都会查清楚的，我陪你一起……”
窗外，天色已然大亮，但密室内的空气，却因这半块突然出现的玉佩，而凝固成了沉重的、充满血腥味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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