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相府西院书房内却烛火通明。苏予泽肩头的箭伤已结痂,但动作间仍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他站在巨大的京城舆图前,目光沉凝,指尖在代表窦维雍府邸的位置重重一点。那日遇伏后侥幸带回的半块刻有“萧”字的玉佩,此刻正静静躺在一旁铺着绒布的托盘里,在烛光下泛着温润却冰冷的光泽,像一只窥探着往事的眼睛。
“窦维雍,”苏予泽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久未开口的沙哑,“致仕前官至刑部侍郎,萧家案发时,他是副审官之一。案发后第三年,他以年迈多病为由,急流勇退,远离朝堂,至今已十二载。” 他顿了顿,转身看向坐在一旁太师椅上,正凝神倾听的苏莞泠,“这十二年来,他深居简出,几乎不与旧日同僚往来,门庭冷落,堪称‘安享晚年’的典范。”
苏莞泠纤细的指尖轻轻拂过茶杯边缘,眸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急流勇退……是明智保身,还是……心中有鬼,怕被灭口?”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义兄,你之前可曾查过他?”
“查过。”苏予泽走回书案后坐下,墨染无声地为他续上热茶,“萧家案后,所有经手此案的官员,明里暗里我都查过数遍。窦维雍此人,为官数十载,口碑毁誉参半。说他刚正不阿者有之,说他圆滑世故者亦有之。萧家案卷宗上,他的署名清晰,但具体审案细节,卷宗记载语焉不详。他致仕后,我曾派人暗中监视过一段时间,未见异常,加之他确实仿佛一心养老,便未再投入过多精力。” 他眼中掠过一丝寒意,“如今看来,是我当年疏忽了。或许不是他藏得太深,就是我这‘萧家余孽’的身份,还未真正引起某些人的警惕,让他们觉得无需对他灭口。又或者……这次刺杀,本就不是冲着他去的,而是冲着你我?” 他的目光落在那半块玉佩上。
苏莞泠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刺杀是针对窦维雍的灭口,那说明窦维雍掌握着足以致命的秘密,对方现在才动手,或许是时机到了,或许是窦维雍最近有了什么异动。而如果刺杀是针对他们二人的试探或栽赃,那这块玉佩的出现就更显诡异。
“无论如何,窦维雍是眼下最明确的线索。”苏莞泠沉吟道,“这块玉佩本应随萧家财产抄没或毁损,却出现在刺客身上。窦维雍作为当年副审,最有可能接触到此物。即便他不是幕后黑手,也极可能知晓玉佩的来历,甚至……萧家案的一些内幕。” 她看向苏予泽,“我们必须接近他。”
“接近他不易。”苏予泽剑眉微蹙,“经此一吓,窦府如今戒备森严,堪比铁桶。窦维雍本人称病不出,连御医探视都需层层通报。他为人谨慎多疑,致仕后更是几乎断绝了所有不必要的社交。我们以何名义登门?苏相府与窦家素无深交,贸然拜访,只会打草惊蛇。”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硬闯不行,明访无门,似乎陷入了僵局。
苏莞泠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现代的商业谈判和公关技巧在她脑中飞速运转。突破一个防守严密的目标,无非几种方式:找到弱点、制造需求、等待时机、或者……从内部瓦解。
“人无完人,必有软肋。”她转过身,眼中重新燃起光亮,“窦维雍自己固若金汤,但他的家人呢?据我们所知,他有一子早夭,如今身边最亲近的,除了老妻,便是那个不成器的孙子,窦文柏。”
苏予泽眸光一闪:“窦文柏……京城有名的纨绔,斗鸡走狗,流连花丛,挥霍无度,是窦府最大的败笔,也是窦维雍最大的心病。窦维雍对其管教极严,却收效甚微。”
“心病……便是突破口。”苏莞泠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算计的弧度,“一个被严加管束、却又渴望放纵的纨绔子弟,正是最容易撬开的缝隙。我们不必直接去找窦维雍,可以从他孙子入手。”
“施恩?还是设局?”苏予泽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这是官场上常用的手段。
“眼下窦文柏刚惹下大祸(指其祖父遇刺,他虽未受伤,但必受牵连和责罚),正是惶惑不安之时。”苏莞泠分析道,“若此时有人能‘恰好’帮他化解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或是带他见识些新奇的、能暂时忘却烦恼的玩意儿,想必他很难拒绝。纨绔子弟之间,自有其交际圈层。我们或许可以安排一场‘偶遇’。”
苏予泽沉吟片刻:“窦文柏常去的地方,无非是西市的赌坊、南巷的妓馆,以及城东的跑马场。这些地方鱼龙混杂,安排起来不难。但要想取得他的信任,乃至通过他接触到窦维雍,需从长计议,寻一个合情合理的由头,不能显得过于刻意。” 他看向苏莞泠,“此事我来安排人手摸清窦文柏近期的行踪喜好。至于如何‘偶遇’并建立联系……” 他顿了顿,眼中带着询问。他擅长布局谋划,但对于如何与这等纨绔子弟周旋,并非所长。
苏莞泠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义兄放心,对付这种被宠坏又内心空虚的年轻人,我或许有些办法。不必美人计,用‘投其所好’加上一点‘心理疏导’,或许更见效。” 她心中已有计较,可以利用一些现代的小把戏或新奇观念吸引窦文柏的注意,同时扮演一个善解人意、能提供情绪价值的“知心人”角色。
“务必小心。”苏予泽叮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窦文柏虽蠢,但他身边未必没有窦维雍的眼线。而且,我们不清楚对方是否也在监视窦府。任何接触,都必须确保安全,不留痕迹。”
“我明白。”苏莞泠郑重点头,“我会见机行事,绝不会贸然冲动。” 她走到书案前,目光再次落在那半块玉佩上,“在这之前,我们或许可以再仔细研究一下这玉佩。除了材质和雕工,或许还有被我们忽略的细节。比如,这磨损的痕迹,这系绳的材质……任何细微之处,都可能指向它的来历和流转经过。”
苏予泽颔首,两人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那关键的物证上。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如同两个在迷雾中执着前行的探路者。目标已然锁定,尽管那是一只深藏不露、狡猾无比的老狐狸,但猎人,已经张开了网。
然而,无论是苏予泽还是苏莞泠,心中都清楚,接近窦维雍只是第一步。这潭水到底有多深,窦维雍究竟是关键的知情人,还是另一枚被利用的棋子,甚至……是敌人故意抛出的诱饵?一切,都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