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千金台”赌坊内,人声鼎沸,烟雾缭绕。骰子撞击骨盅的清脆声响、赌徒们狂喜的欢呼与绝望的哀嚎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喧嚣而浮躁的图景。二楼雅间,窦文柏满面红光,额角渗出细汗,将最后一张银票拍在桌上,声音因激动而尖锐:“押大!全押!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他对面,一个面色阴鸷、眼角带疤的汉子咧开嘴,露出泛黄的牙齿:“窦公子好胆色!开——” 骨盅揭开,三枚骰子静静躺着,两个一点,一个两点,赫然是小!
窦文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踉跄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瞪着那三枚骰子:“不……不可能!你出老千!”
那疤脸汉子冷哼一声,身后立刻站起几个彪形大汉:“窦公子,赌桌之上,输赢各安天命。血口喷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您欠的这一千两,加上之前的旧账,共计三千两,是现在结清,还是……留下点零碎?” 他目光不善地扫过窦文柏的手指。
窦文柏冷汗涔涔,他今日是偷溜出来,根本没带那么多银两,家中因祖父遇刺之事对他看管极严,若再欠下如此巨债被祖父知晓……他简直不敢想象后果。周围的赌客见状,纷纷避开目光,无人敢插手这明显是设局坑人的把戏。
“我……我今日没带那么多……”窦文柏声音发颤。
“没带?”疤脸汉子狞笑一声,“那就对不住了兄弟们,请窦公子回我们堂口‘做客’,等窦府送钱来赎人!” 两名大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窦文柏。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祖父是窦维雍!”窦文柏挣扎着喊道,色厉内荏。
“窦老大人致仕多年,恐怕管不到这市井江湖的事儿。”疤脸汉子嗤笑,示意手下将人带走。
就在此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在雅间门口响起:“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墨色锦袍、面容冷峻、气势不凡的年轻公子立在门口,他身后跟着一名气息内敛的随从。正是易容改装后的苏予泽与墨染。
“阁下是哪位?想管闲事?”疤脸汉子眯起眼,打量着苏予泽,察觉对方气度不凡,心下微凛。
苏予泽并未理会他,目光直接落在窦文柏身上,语气平淡无波:“窦公子欠了多少?”
窦文柏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忙道:“三、三千两!”
苏予泽示意了一下墨染。墨染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数也未数,便放在赌桌上,正好三千两之数。“钱在此,放人。”
疤脸汉子狐疑地看了看银票,又看看苏予泽,权衡片刻,终究不愿节外生枝,使了个眼色,手下放开了窦文柏。
“这位公子爽快!钱货两清,窦公子,以后手气不好,还是少来为妙。”疤脸汉子收起银票,带着人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窦文柏惊魂未定,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对着苏予泽深深一揖:“多、多谢兄台仗义相助!不知兄台高姓大名?这银两,我回府后定当加倍奉还!”
苏予泽淡淡扫了他一眼:“萍水相逢,不必挂齿。银两不必还了,就当交个朋友。” 他语气疏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打发了只碍眼的苍蝇。
窦文柏一愣,三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对方竟如此轻描淡写?他仔细打量苏予泽,却见对方神色冷峻,目光深邃,完全看不透来历,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他不敢造次。
“这……这如何使得……”窦文柏讪讪道。
“窦公子若觉过意不去,”苏予泽话锋微转,似是无意般提及,“日后行事多加谨慎便是。窦老大人年事已高,经不起太多惊扰。告辞。”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便带着墨染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窦文柏呆立原地,回味着苏予泽最后那句话,心中又是后怕又是感激。对方不仅救了他,还点明了他的处境,言语间似乎对他祖父颇为熟悉,且带着一丝善意的提醒。这让他对这位神秘公子充满了好奇与好感。
几日后,窦文柏好不容易才被解除部分禁足,心情郁郁地前往常去的茶楼散心。刚坐下没多久,便听到邻桌几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正高声谈笑,言语间颇多对窦家如今门庭冷落、以及他窦文柏不学无术的嘲讽。
“……要我说,窦家算是完了,就靠窦文柏那个败家子,能撑起什么门面?”
“可不是嘛,听说前几日又在赌坊欠了一屁股债,差点被人剁了手指,真是丢尽了窦老大人的脸面!”
“嘘!小声点,人过来了……”
窦文柏听得面红耳赤,怒火中烧,却又无法反驳,正欲拂袖而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正是那日在赌坊救他的神秘公子(苏予泽易容)。
苏予泽看也未看邻桌几人,径直走到窦文柏面前,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窦公子,巧。”
那几名公子哥见到苏予泽气度不凡,又见他对窦文柏态度熟稔,顿时噤声,面面相觑,不敢再言。
窦文柏如同见了亲人,连忙起身:“兄台!又见面了!”
苏予泽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邻桌,那几人顿觉压力,慌忙结账溜走。他这才对窦文柏道:“市井之徒,闲言碎语,不必在意。”
窦文柏心中感激更甚,请苏予泽入座,亲自斟茶:“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上次相助之恩,文柏没齿难忘。”
“姓墨。”苏予泽报了个化名,接过茶盏,并未饮用,只是淡淡道,“窦公子不必客气。举手之劳,况且,窦老大人曾对家中有过恩惠。”
他刻意模糊了“恩惠”的来源和时间,留给窦文柏巨大的想象空间。窦文柏果然一愣,随即恍然,原来对方相助是看在祖父的面子上!这更让他觉得对方重情重义,背景深厚(否则怎会与致仕的祖父有旧?),心中戒惧尽去,好感倍增。
“原来如此!墨兄真是义薄云天!”窦文柏感慨道,随即又面露苦涩,“只是……唉,不瞒墨兄,我家如今……确实大不如前,祖父他……也终日郁郁,我这般不肖,更是让他操心……”
苏予泽静静听着,偶尔插一两句看似随意,却总能引导话题走向窦维雍近况的话。他没有直接打听任何敏感信息,只是以一个“故人之后”的身份,表达着对窦老大人身体的“关切”和对窦家现状的“惋惜”。
窦文柏久被压抑,难得遇到一个看似了解自家底细又愿意倾听、且神通广大(能轻易拿出三千两,气场震慑纨绔)的人,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将祖父近日如何深居简出、如何忧心忡忡、府中如何戒备森严等琐事,倒豆子般说了出来,虽未涉及核心机密,却也让苏予泽对窦府近况有了更细致的了解。
临别时,苏予泽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窦公子若遇难处,可去西城‘墨韵斋’留个口信。” 说罢,便起身告辞。
窦文柏将他送至门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感。这位“墨兄”的出现,仿佛在他晦暗压抑的生活中投下了一束光。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束光,正是苏莞泠与苏予泽精心布置,投向他这枚关键棋子的第一缕微光。钉子,已悄然埋下。只待合适的时机,撬动那坚硬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