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鼠那句未尽的话语,如同断线的风筝,飘散在清冷的夜风中,只留下一个令人心悸的尾巴——“小心风铃渡……哑婆她……可能已经……”
已经什么?被害?叛变?还是……变成了别的什么?傅凌天将军在生死关头留下的警告,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充满了不祥的预兆。风铃渡,这个原本寄予厚望的求援点和暂时避难所,瞬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苏莞泠的心沉了下去,刚刚因为逃出魔域而生出的些许庆幸,被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击得粉碎。傅将军落入敌手,生死未卜;景庄独自北上求援,前路未卜;而现在,唯一可能提供庇护和帮助的“风铃渡”和关键的联络人“哑婆”,也似乎出了问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绝望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缠绕上来。
顾长风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他快速检查了一下岩鼠的状况,伤势极重,失血过多,加之魔气侵蚀的旧伤,已然昏死过去,短时间内无法再提供更多信息。他撕下衣襟,更加仔细地为岩鼠包扎伤口,动作沉稳,但紧锁的眉头显示着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风铃渡……哑婆……”顾长风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锐利如鹰,似乎在记忆中飞速搜索着相关的信息,“哑婆是北境的老暗桩,掌管着通往关外的一条秘密水道据点,代号‘渡鸦’,是钟老当年布下的重要棋子之一,为人谨慎,极少出错。傅小子让我们小心……还说她‘可能已经’……难道据点暴露了?或者……她本人出了变故?”
他的分析让苏莞泠更加不安。连如此隐秘可靠的暗桩都可能出了问题,可见敌人的渗透和破坏已经到了何种可怕的地步。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苏莞泠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无助。继续前往风铃渡,可能是自投罗网;不去,又能去哪里?他们弹尽粮绝,伤员累累,急需一个安全的落脚点。
顾长风沉默片刻,目光扫过昏迷的岩鼠,又看向北方风铃渡的大致方向,最终沉声道:“没有选择。我们必须去风铃渡。一来,景世子很可能去了那里,我们需要与他汇合。二来,岩鼠需要救治,我们也需要补给和情报。三来……”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就算真是陷阱,也要闯一闯!弄清楚哑婆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能找到关于傅小子下落的线索!畏首畏尾,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决断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苏莞泠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中的慌乱渐渐平息。是啊,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向前。
“好!我们去风铃渡!”苏莞泠重重点头,眼神也重新变得坚定。
计议已定,当下最要紧的是处理伤势和离开此地。顾长风不顾自身重伤,将岩鼠背在身上。苏莞泠则捡起一根粗树枝当作拐杖,两人辨认了一下方向,借着月光,沿着崎岖的山路,向着北方艰难前行。
一路上,两人沉默寡言,各自运功调息,尽可能恢复体力。苏莞泠不时看向顾长风背负岩鼠那略显踉跄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愧疚。这一路,若非顾前辈多次舍命相护,她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
天色微明时,他们终于找到了一条依稀可辨的、通往山下的猎人小径。在山涧溪流边,两人停下来稍作休整,清洗伤口,补充水分。顾长风利用随身携带的简易药材,再次为岩鼠和自己处理伤势。苏莞泠则负责警戒,手中紧握着玄鸟令,感受着其上传来的微弱温润感,那融入的净化之光碎片,是她此刻心中唯一的慰藉和指引。
休整片刻后,继续赶路。越是靠近风铃渡方向,顾长风越是警惕。他刻意避开官道和主要村镇,选择穿行在密林和丘陵之间,速度虽慢,却最大程度避免了暴露的风险。
途中,他们遇到了一队正在搜山的戎狄骑兵,幸好顾长风警觉,提前隐蔽,有惊无险地躲过。从骑兵零星的交谈中(顾长风懂一些戎狄语),他们隐约听到“搜捕逃犯”、“风铃渡戒严”等词语,这让两人的心更加沉重。风铃渡果然出事了!
经过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艰难跋涉,在第二日黄昏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风铃渡的外围。风铃渡并非一个简单的渡口,而是一个依山傍水、地势险要的小镇,镇子不大,但因为是连接北境腹地与关外少数几条隐秘水道的枢纽之一,平日里应该有些许人气。然而,此刻映入眼帘的风铃渡,却是一片死寂。
镇子入口处设置了简陋的拒马,有身穿杂色服装、看似民兵实则眼神彪悍的汉子在巡逻把守,戒备森严。镇内房屋大多门窗紧闭,街上行人稀少,且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惊惶和戒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隐约还能听到镇子深处传来零星的呵斥声和犬吠声。
“果然戒严了。”顾长风拉着苏莞泠隐蔽在一处山坡的树林后,仔细观察着镇内的情况,脸色凝重,“看那些守卫,不全是官府的人,夹杂着江湖草莽和……‘灰隼’的暗桩!”他锐利的目光认出了几个举止异常、气息阴冷的身影。
“灰隼的人也在这里?”苏莞泠心惊,“难道哑婆她真的……”
“不一定。”顾长风冷静分析,“也可能是‘灰隼’和当地势力勾结,控制了渡口,哑婆被迫隐匿或已被害。我们需要想办法混进去,找到哑婆留下的暗号或者找到她本人,才能弄清楚真相。”
如何混进去成了难题。他们三人,一个重伤昏迷,两个伤痕累累,目标太大,硬闯无异于送死。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苏莞泠怀中的玄鸟令忽然微微发热,那丝净化之光碎片散发出的温润感,似乎指向镇子东南角一处靠近河岸的、看似废弃的渔夫小屋。那小屋孤零零地立在水边,周围长满了芦苇,毫不起眼。
“顾前辈,你看那里。”苏莞泠指向那小屋,“玄鸟令……好像对那边有反应。”
顾长风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仔细观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那里水汽弥漫,芦苇丛生,易于藏匿和遁走……倒是像个秘密接头的去处。走,趁天黑,摸过去看看!”
夜幕降临,天色彻底黑透。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背负着岩鼠,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到那处废弃渔屋附近。小屋破败不堪,门窗歪斜,似乎已久无人居。
顾长风让苏莞泠在外警戒,自己则小心翼翼地上前探查。他并未直接推门,而是绕到屋后,在墙根一处布满青苔的砖石上,按照某种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击了几下。
等待了片刻,屋内毫无动静。顾长风眉头微皱,又换了一种更复杂的节奏敲击。
这次,过了良久,就在顾长风准备放弃时,屋内终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老鼠啃噬的“窸窣”声。紧接着,破旧的木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一道缝隙,一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警惕地向外扫视。
“谁?”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破锣般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
“流水绕孤山。”顾长风低声道出一句暗号。
门内沉默了一下,回道:“渡鸦栖枯藤。”暗号对上了!
木门缓缓打开,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稀疏、脸上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老妪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眼神浑浊,但开合之间却偶尔闪过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精明。她正是“哑婆”?可她明明能说话?
“进来,快!”老妪急促地低声道,目光扫过顾长风身后的苏莞泠和昏迷的岩鼠,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
顾长风示意苏莞泠跟上,三人迅速闪入屋内,老妪立刻将门关紧,插上门栓。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摇曳,散发着鱼腥和霉味。陈设简陋,但角落堆放着一些渔具和杂物,看起来与普通渔家无异。
“顾……顾先生?您怎么来了?还带着……”老妪看向顾长风,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担忧,她的目光尤其在苏莞泠脸上停留了片刻。
“哑婆,长话短说。”顾长风打断她,语气严肃,“风铃渡怎么回事?为何戒严?傅凌天将军是否来过?景世子呢?”
哑婆(暂且称之)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颤抖,浑浊的眼中涌出泪水,她猛地跪倒在地,压低声音泣道:“顾先生!老身……老身有罪啊!渡口……渡口三天前就被‘黑水帮’的人控制了!他们背后是‘灰隼’和戎狄的探子!哑婆姐姐她……她为了掩护联络点,被他们……被他们抓走了!生死不明啊!”
她不是哑婆?而是哑婆的妹妹?或者替身?
顾长风瞳孔一缩:“你说什么?哑婆被抓了?那现在掌管此地暗桩的是谁?”
老妪抬起头,泪流满面:“是……是老身,哑婆的孪生妹妹,代号‘鹩哥’。姐姐预感要出事,前几天让我暗中接手了部分联络线,她自己在明处吸引注意……没想到……傅将军和一位年轻公子前几天深夜确实来过,但行踪暴露,遭到了围攻!傅将军重伤被俘,那位年轻公子……好像突围往北去了……老身无能,没能救下他们……”
她的话证实了岩鼠的情报,也解释了傅凌天的警告。风铃渡这个据点,确实已经暴露且被敌人控制,哑婆本人生死未卜,现在的负责人是她的妹妹鹩哥。
“现在镇子里情况如何?我们可能被发现了?”顾长风追问,心沉到了谷底。
鹩哥擦了擦眼泪,努力镇定下来:“镇子被看得死死的,进出极难。‘黑水帮’和‘灰隼’的人正在大肆搜捕可疑人物,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她的目光再次扫过苏莞泠,意有所指。
“你们来这里,恐怕已经被盯上了。这屋子虽然隐蔽,但也不绝对安全。必须尽快离开风铃渡!”鹩哥急切地说道。
就在这时,屋外远处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声,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仔细搜!那边芦苇荡也别放过!肯定有同党藏在那里!”
追兵搜过来了!
屋内的气氛瞬间紧张到极点!
鹩哥脸色大变:“不好!他们可能发现踪迹了!快!跟我来!屋后有条密道通往下水道,可以暂时躲一躲!”
她迅速挪开角落的一个破旧木柜,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一股污水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顾长风背起岩鼠,苏莞泠紧随其后,三人跟着鹩哥,迅速钻入了那狭窄肮脏的密道入口。
然而,就在苏莞泠最后一个踏入密道,回头望去的瞬间,她借着门外远处晃动的火把光芒,似乎看到鹩哥在关闭洞口挡板时,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诡异、与她之前悲戚表情截然不同的……冷笑?
是错觉吗?还是……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苏莞泠的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