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在火光摇曳下转瞬即逝的、与鹩哥悲戚面容格格不入的诡异冷笑,如同毒蛇的信子,在苏莞泠心头猛地一蛰,留下刺骨的寒意。是错觉吗?在极度紧张和疲惫下产生的幻觉?还是……这个自称鹩哥的老妪,真的包藏祸心?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毛骨悚然。但此刻,密道挡板已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只有污水的腥臭和绝对的黑暗将他们包裹。退路已断,只能向前。
“跟紧我,脚下当心。”前方传来鹩哥沙哑的、听不出任何异常的声音。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盏光线昏黄、仅能照亮脚下尺许的油灯,微弱的光芒在狭窄、潮湿且布满黏滑苔藓的砖石通道内摇曳,映出她佝偻的背影。
顾长风背着昏迷的岩鼠,紧随其后,脚步沉稳,但苏莞泠能感觉到他全身肌肉紧绷,显然也并未完全放松警惕。苏莞泠自己则紧握着玄鸟令,令牌上那丝净化之光带来的温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心安来源,也让她对周围的能量波动异常敏感。她刻意落后半步,暗中观察着鹩哥的一举一动。
下水道内崎岖难行,不时需要弯腰甚至匍匐前进。污浊的积水没过脚踝,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除了几人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水流声和某种啮齿类动物窸窣跑过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鹩……鹩婆婆,”苏莞泠试探着开口,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空洞,“您说哑婆前辈被抓了,可知他们把她关在何处?”
鹩哥头也未回,声音带着哽咽后的沙哑:“具体关押之处……老身也不知。只听说那帮天杀的……把她关在了镇子西头,‘黑水帮’的老巢水牢里,日夜拷打,想逼问出其他联络点的下落……唉,我那苦命的姐姐……”她说着,又低声啜泣起来,肩膀微微耸动,情真意切。
苏莞泠微微蹙眉,这反应看似合理,但她心中那丝疑虑却挥之不去。她悄悄将一丝微不可察的内力注入玄鸟令,试图感知鹩哥身上的气息。令牌微微一热,反馈回来的感觉却有些模糊,鹩哥周身的气息混杂着老人的衰败、水汽的阴湿,还有一种……极其隐晦的、仿佛被刻意压制过的阴冷能量波动?这波动极其微弱,若非玄鸟令特殊,几乎无法察觉。
“顾前辈,”苏莞泠用极低的声音,几乎以唇语对前方的顾长风示意,“小心……她可能有问题。”
顾长风脚步未停,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握剑的手更紧了一分。他显然也并未完全信任这个突然出现的“鹩哥”。
三人沉默地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通道开始变得宽敞一些,前方出现了岔路口。鹩哥在岔路口停下,指着左边一条相对干燥、隐约有风吹来的通道说:“走这边,可以通到镇外芦苇荡的一处隐蔽出口。到了那里,就暂时安全了。”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苏莞泠手中的玄鸟令忽然再次传来一阵异常的温热感,这次指向的,却是右边那条更加幽深、水声更大的通道!令牌上的净化之光碎片,似乎对右边通道深处传来的某种气息产生了更强烈的共鸣!
右边有东西!或许是另一条生路,或许是……陷阱?但玄鸟令的指引,向来与萧家秘密相关!
苏莞泠心念电转,立刻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坚持:“鹩婆婆,我……我有些撑不住了,右边这条道好像有风吹来,能否稍作歇息?我怀中有药,需要服用。”
鹩哥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浑浊的眼睛在苏莞泠和顾长风之间扫了一下,随即露出关切的神色:“哎呀,姑娘脸色是不好。也好,右边这条道通往一处废弃的泄洪池,那里稍微宽敞些,可以歇歇脚。不过不能久留,那池子有时会涨水。”
她的答应似乎合情合理,但苏莞泠却敏锐地捕捉到,在她转身指向右边通道的瞬间,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如释重负和计谋得逞的微光?
顾长风也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沉声道:“那就依莞泠,稍作休整。鹩婆婆,有劳带路。”
鹩哥点点头,率先转向了右边的通道。这一次,她的脚步似乎比之前轻快了一丝。
右边的通道果然更加潮湿,水声隆隆,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霉味和铁锈味。走了不远,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圆形石砌泄洪池出现在眼前。池底有浅浅的积水,四周有数个黑黝黝的出水口,不知通向何方。池壁上方很高,有微弱的月光从破损的栅格口透下,勉强能视物。
“就在这里歇歇吧。”鹩哥将油灯放在池边一块干燥的石头上,自己则走到池子中央,看似随意地观察着几个出水口。
苏莞泠和顾长风将岩鼠小心安置在池边。苏莞泠假装从怀中取药,目光却紧紧锁定鹩哥,同时全力感应着玄鸟令的指引。令牌的温热感,明确指向池壁上方某个被阴影笼罩的、看似是通风口的缺口!
那里有出路!而且可能是鹩哥不知道的、或者不想让他们知道的出路!
就在这时,鹩哥忽然转过身,脸上那种悲戚和关切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她看着顾长风和苏莞泠,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池子里回荡:“顾先生,苏姑娘,歇够了吗?该上路了。”
上路?这个词在此刻听起来,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顾长风缓缓站起身,长剑无声无息地出鞘半寸,目光如电:“鹩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鹩哥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与她苍老的面容极不相称:“意思就是,戏演完了。姐姐确实被抓了,不过,不是被‘黑水帮’,而是被请去‘做客’了。至于你们……‘灰隼’的大人们,可是等了很久了。”
她话音未落,池子四周那几个黑黝黝的出水口中,骤然亮起了无数火把!紧接着,数十名手持劲弩、眼神冰冷的黑衣杀手,如同鬼魅般从水中和洞口涌出,将整个泄洪池围得水泄不通!为首一人,身形瘦高,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正是之前在地下溶洞交过手的“灰隼”头目之一!
中计了!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鹩哥果然是叛徒,或者说,她本就是“灰隼”的人!
“鹩哥!你竟敢背叛天机阁!背叛萧家!”顾长风怒发冲冠,剑气勃发,将苏莞泠护在身后。
鹩哥(或者说,她的真身)嗤笑一声:“天机阁?萧家?早已是过眼云烟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灰隼’大人许诺的利益,岂是那个死老太婆(指哑婆)能给的?顾长风,苏莞泠,束手就擒吧,交出玄鸟令和净化之光的秘密,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做梦!”顾长风厉喝一声,知道再无转圜余地,必须先发制人!他身形暴起,剑化长虹,直取鹩哥咽喉!擒贼先擒王!
然而,那“灰隼”头目动作更快,冷哼一声,身形如烟,瞬间挡在鹩哥身前,手中一对奇门短刺架住了顾长风的雷霆一击!“铛!”火星四溅!两人瞬间战作一团,剑气与刺影纵横,劲气四溢!
与此同时,周围的弩手纷纷举起弩箭,瞄准了苏莞泠和地上的岩鼠!
“放箭!”鹩哥尖声下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莞泠早已蓄势待发!她并非冲向敌人,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玄鸟令对准了池壁上方的那个通风缺口!同时,心中默念母亲传授的、与玄鸟令感应相关的口诀,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于令牌的指引!
“嗡!”
玄鸟令再次爆发出光芒!这一次,不再是防御性的星辉,而是一道凝实的、乳白色与金红色交织的光束,如同利剑般射向那个通风缺口!光束击中缺口的瞬间,那看似坚固的石砌栅格,竟如同被高温熔解般,无声无息地化开了一个大洞!露出了后面一条向上的、狭窄的通道!
“顾前辈!上面!”苏莞泠尖声喊道,同时奋力将昏迷的岩鼠向洞口下方推去!
顾长风见状,虚晃一剑,逼退“灰隼”头目,身形如大雁般掠起,一把抓起岩鼠,另一只手拉住苏莞泠,三人如同离弦之箭,冲向那个被玄鸟令强行打开的洞口!
“拦住他们!”鹩哥和“灰隼”头目又惊又怒,纷纷扑来,弩箭如雨点般射向空中!
顾长风舞动长剑,格挡箭矢,但终究慢了一步,一支弩箭穿透剑网,狠狠射中了他的小腿!他闷哼一声,身形一个踉跄,却借着冲势,硬生生带着苏莞泠和岩鼠钻入了洞口!
“追!”下面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
洞口内是一条陡峭向上的攀爬通道,狭窄异常。顾长风忍着小腿剧痛,奋力向上爬。苏莞泠紧随其后,不时回头用玄鸟令的光芒阻挡追兵。追兵显然没料到有此变故,被暂时阻在了洞口下方。
爬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亮光。三人奋力爬出,发现竟然身处风铃渡镇外河岸边的一处茂密芦苇丛中!月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对岸是黑黢黢的山影。
暂时安全了!但顾长风小腿中箭,伤势加重;岩鼠依旧昏迷;苏莞泠内力耗尽,虚弱不堪。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他们很快就会搜过来……”顾长风喘息着,撕下衣襟包扎伤口,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苍白。
苏莞泠望着月光下静谧却暗藏杀机的风铃渡,心中充满了后怕和愤怒。鹩哥的背叛,哑婆的生死,傅将军的下落……一切都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就在这时,芦苇丛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有节奏的鸟鸣声——三长两短,重复两次。
顾长风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是……是景世子留下的暗号!他就在附近!”
绝境之中,终于迎来了一丝真正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