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墙院深深〗（1）

五岁那年，我极为受宠，父皇在外出征时带回来了一位女子，那女子极为貌美，我自小便呆在宫中，胭脂水粉，雍容华贵的嫔妃们我见了不少，其中也确实有很多容貌端庄的，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妩媚，像沾染了世俗气息的仙女。

婕妤，这是她进宫时的封号，那可是后宫的从三品……

我看见一向端庄的母后慌乱了一瞬，随后便按照父皇的指示为她置办。

那女子第一次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时，大概是在我的六岁生辰，那女子献了一段舞，真是不知礼数，我当时如此想着，哪有后宫嫔妃为公主献舞的。

玉手轻挑银弦，双手在古琴上拨动着，声音宛然动听，有节奏，宛如天籁之音，过了许久，结束了曲子的弹奏，缓缓站起。

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一双秀腿裸露，秀美的莲足无声地妖娆，那女子的装束无疑是极其妖艳的，但这与她的神态相比，似乎逊色了许多，眼神中媚意荡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妖媚的女人，她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引诱着人们。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也是在那时，我知道了这个让母后留恋一生的存在——楚柔。

父皇宠爱这位楚婕妤，甚至为她挑了个最好的宫殿——莲华轩，莲华莲华……她就像红似火的红莲一般妖艳夺目，而又不失一丝仙气。

让我奇怪的是，母亲同楚婕妤从来没发生过嫔妃之间的口角。

楚婕妤喜红，但她并非皇后，穿不得正红，所以她总是身着海棠红或者玫红，父皇当真宠爱她，出宫巡游总要带着她。

父皇几乎次次临幸她，很快，她有了孩子，母凭子贵，楚婕妤，哦不，现在应该叫莲妃，许是父皇觉得她像莲罢……

宫中嫔妃流水一样的补品送到了莲妃的殿内，这种事情我司空见惯，自然不会惊讶，也不知哪些人是真心，哪些人是假意，想当年的贤妃娘娘也是这样，最后却被不知是哪位嫔妃钻了空子，使她流产，也没有了生孕能力，真是讽刺。

自那之后，莲妃忽地收敛了平日里的张扬妩媚，反而小心翼翼，我眼看着一朵莲花成了淤泥，她不再夜半时分吟唱，不再让其他嫔妃嫉妒她的荣华富贵，不再常常坐在亭子里谈笑风生……

唯一不变的是父皇对她的宠爱，我能看出她并不喜父皇，也从不要求父皇什么，但父皇最喜爱的嫔妃便是她，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一眼可抵万年’罢……

莲妃的媚并未随着小腹一天天隆起而减少，反而为她的媚中带了些许的温柔，母亲时常会去探望莲妃，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不会掺合嫔妃争宠的纷纷扰扰，这次是怎么了？

很快，莲妃的孩子就要出世了，那天的景象我至今无法忘却……

天边红好似能滴出血来，丫鬟端出一盆盆鲜红的血，触目惊心，父皇站在外面握住我的手，他在颤抖，我能感受得到他很害怕，但还要摆出一副平静的样子，现在想想应该说我们真不愧是父女吗……

母亲站在父皇身旁，她本就泪窝子浅，现在更是死死逼着自己不落泪，即使顺利产下我和二皇兄，她也明白那种痛，紧握手帕的手青筋暴起，我从未见过母亲情绪波动如此之大。

一种响亮的啼哭传来，随着产婆说的一句：“是个小公主！”房那边传来了一声如泣如诉的叹息，父皇拽着我跑去了产婆那边，他当真爱她。

而母亲则去了莲妃的房内，我隐隐约约听到了莲妃的笑声，那时的我天真的以为她们只是关系很好。

好景不长，在莲妃的女儿——我的七妹满月这天，满月酒下肚，莲妃的面色红润起来，宴席结束后已是夜半时分，莲妃身旁的大宫女将七公主带回莲华轩，而莲妃踉踉跄跄地冲进母亲的寝宫，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母亲夜里从不点灯，此次却灯火通明。

满月宴席的第二天，七公主死了，这是许多人的心之所想不是吗……她是被活活捂死在襁褓里，莲妃今日没有像贤妃娘娘当时那样天真的以为父皇能为她讨回一个公道，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榻上，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父皇下朝后直奔莲妃的殿内，又是安慰又是赏赐，现在想想父皇当真是爱惨了她，这几日，宫中嫔妃多得是幸灾乐祸。

莲妃像是魔怔了似的，在七公主死后的第七天夜里便跳了湖，一袭白衣衬得她更加秀丽，犹似身在烟中雾里，周身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若不是这种死法的话……

我仍觉得还是红衣更适合她，不失人间烟火气的样子还真是……让人挪不开眼神。

宫中嫔妃个个露出笑容，唯有淑妃娘娘摇着头频频叹气，我那时问过她，为何如此，淑妃娘娘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对我说：“小鸢儿，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许多事，很多很多……”

莲妃死后的第七天，我看见一向冷静守矩的母亲违了宫规，在她的寝宫后烧纸钱，眼眶泛红，口中喃喃地说道：“阿柔，到底是我们对不起你……”

纸钱被焚烧，火舌几乎要吞噬了母亲的脸，但她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三年后，我推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朱门，这莲华轩三年都没人来了……我的父皇，我国的国君，堂堂天子必是能知道的罢……

我向屋内望去，那副父皇为莲妃亲手画的画像依旧挂在那里，画中人仿佛妖莲现世一般，红的妖艳，红的断肠。

莲妃莲妃，我本该唤她一声‘莲妃娘娘’的，可笑，父皇并非唐明皇，她也并非杨贵妃，怎的落个这等地步……

江南的姑娘柔，面上柔情似水，骨子里的傲气是谁也无法替代的，自她进宫以来便倾慕于母亲，外祖父是战功赫赫的平西王，母亲那可是真正的将门虎女。

她是聪明的，未透露一丝与母亲的关系，只是改了以往的习惯，可终究是纸里包不住火，父皇很快知道了莲妃有心上人，父皇向来是精明的，他知道莲妃喜欢的是宫里一位娘娘，莲妃聪慧，那种情况下谁都无法自报，她只有跳河自杀，得以明志。

父皇信了，母亲也懂得她的意思……

可莲妃爱的始终只有那个意气风发，在宫里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皇后娘娘啊……母亲是九天翱翔的凤，她只是九天上在普通不过的那朵莲罢了。

她不希望她是莲妃，所以她又做回了楚柔，纵身而下，结束了她这段荒唐的人生……

而母亲的香囊自莲妃死的那天便成了莲香，一年四季，花香不断，但母亲从未带过莲。

因为她知道

那年最美的那朵莲，因她而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