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声音很大，在略显空旷的花廊里回响。似海里那飘摇的水草，绵密悠长，如同困住了往来的小鱼虾那般，缠住了耳蜗。

　　他们半被动地当了旁听者。

　　另一些应承着的人，声音听得出唯诺胆怯，还有些颤抖，却也仍在坚持着据理力争。

　　他们适才经过的是宣传部的基地。内部人员似乎正在为所用材质问题而僵持不下。两种在同一用途上效果一样的材质，一个价高，一个价廉。而颇具权威的那个人一口咬定价高的那种，以价格定成败，力求完美。如今各方面工作已经落实到位，再要重拆返工，大可不必。当前形势如此吹瑕求疵，劳心劳力，与情理相背，自是不会有人拥护认同。

　　直到二人走出花廊，依稀能听到他们还在争执，没有个结果。

　　前方有一巨幅宣传海报，趣味盎然，灵气十足。

　　她不禁驻足观赏。

　　“这是宣传部部长的手笔，就是今晚议会上你说有一面之缘的人，叫欧诗哲。”

　　“哦？”她微感诧异，接着轻描淡写地道：“人不可貌相啊。”这样一份灵性和印象中的那张稍显刻薄的脸实在是不太匹配。

　　“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没有道理的事情。”林乔知道她的话外音，“刚才你也见识到，她不是好相处的人。如若没有这样的实力，以她的脾性，当外宣部部长恐怕有些牵强。”

　　她不言，她不在乎陌路人的神形是否如一。

　　眼前的少年被世界戏耍了，温柔依旧，却注定要颠沛流离。

　　思及此，她突然很想抱抱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孩子。下一秒，她确实也这么做了。她上前展开双臂拥住林乔，将头轻靠在他胸前。林乔也轻轻回拥她，并不觉得突兀诧异。

　　这个世界有时候确实是很任性无理。

　　文化祭月如期而至。众人云集操场，以互砸用气球自制的水球的热身运动，正式拉开序幕。一声令下，场面顿时陷入混乱。神采飞扬的脸庞，兴奋的尖声怪叫。水弄湿了衣裳，也洗掉了岁月的尘埃，灵魂重焕青春光彩。唯独她一人镇定自若地横穿操场，畅通无阻，格格不入。

　　她坐在水泥砌成的主席台边沿，摇晃着双腿，看着操场上的人互砸水球。

　　文化祭在她看来就是一场盛大的寂寞盛宴。人是群居属性的动物，很难耐得住寂寞。人们在气氛的迷惑怂恿下，自觉安全恰当。还需得趁着混乱，借由情绪，才敢表露些许真实。释放寂寞，相拥狂欢，最后陷入更深的寂寞。

　　好比冬天一直待在暖室里的人，只有领略过外边风雪的冷冽，才能体悟到寻常火堆散发出的热度的可贵。感受过群魔乱舞的痴狂热烈，原本习以为常的寒高处的孤寂清冷愈发鲜明。

　　释放天性，露出本来面目的人类让她觉得可爱。

　　正当她心情愉悦地观赏时，后背措不及防挨了一个水球。爆破迸溅，触感冰凉。

　　曾听人言，第一个水球一定是砸在当下最喜欢的那个人身上，只因满心满眼都是他（她）。

　　回头看清那人容颜，是她认识、喜欢且在乎的人，正对她露出得逞的坏笑，眼神干净，却不是她心尖上的人。

　　看着林乔浑身湿漉滴水，仿佛刚从河里爬出来，身上还粘趴着许多五颜六色的气球碎片。足见他的人气还是很高的。尽管自他俩打交道以来，林乔在校内的风评肉眼可见地恶化。

　　人总是会为了所谓安全随波逐流。

　　“幸好今天我没有拿上单反，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今天歇业？”

　　“算是吧。照片拍多了，偶尔走进照片里去也不错。”

　　天气炎热，为了健康着想，他们当了一会儿旁观者就回宿舍换上干燥衣服，相约去勘察文化祭的主战场。

　　她的宿舍在女栋二楼。林乔在的宿舍在男栋七楼，且距离目的地近。

　　于是，她换好衣裳后就前往男栋，候在楼下大厅。须臾，林乔便下来了。二人并肩离开。

　　刚出楼道口，迎面走来三五个结伴而行的男子。在此之前，曾与之打过一次面照。

　　衣衫斑驳，面隐戾气。一瞬的对视，为首的男子露出诡异邪佞的冷笑。

　　擦肩而过的瞬间，汗臭味直逼呼吸道。

　　男子顺势在苏山山耳边低语，所说话语也同样腥臭十足。

　　“两个怪胎在一起还真是般配。”

　　音量不大不小，在场的人刚好都能听得到。

　　那群男生没有中途停下脚步。话音刚落，都发出怪异的哄笑声从两人身旁陆续经过。

校园里不仅谣传她和林乔的绯闻，还爆发过针对林乔的非议。对于这些，两人都不甚在意。渐渐的，热浪过去，偶有小波浪打在沙滩上，不足挂齿。

尽管如此，她还是暗自替林乔感到有些忧心。

　　看来流言蜚语满天飞，必定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

　　“凭空捏造栽赃陷害这种手段，我也挺在行的。不想亲尝滋味，就管好你的嘴。”苏山山停下脚步，没有转过身去，刻意挺高了一些音量。

　　她对这种事情是满不在乎的，至今她也只识得对方面貌，连名字都懒得弄清楚。但是就像墨菲定律一样，小漏洞一定会促成大问题。偶尔警告一下无何不可，免得对方太过猖狂。

　　带头男子身形明显一顿，旋即转过身来漫不经心地道：“嗳，这种罪名我可不敢当。而且，事实摆在眼前，我也不是空口无凭啊。”

　　站在苏山山身旁的林乔侧身看到男子正扬起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不愿再作停留。正要示意苏山山动身离开，忽听得大厅深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什么事实呀？”唐亦琛刚从楼上走下来。

　　男子瞬间木讷，气势全无，神色拘谨。

　　似乎也没想要听男子口中的事实，唐亦琛走到男子跟前，朗声道：“他们两个是我朋友，以后不要再刁难他们，否则我们也没必要往来了。”

　　这似乎正戳中男子软肋，连忙应承。

　　林唐两人挥手微笑示意后，林乔和苏山山继续向前行。

　　途径林荫小道，苏山山开口问道：“他知道了？”

　　闻言，林乔脑中开始思索，回想起那天的下午。他满心欢喜地奔向甜蜜而残酷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