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的白炽灯亮得有些晃眼,高筱贝站在道具架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封面磨出的毛边。纸页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那句用黑钢笔写的话--“小高老师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字迹带着点稚气的工整,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月牙。
他喉结动了动,把笔记本往怀里拢了拢。刚结束一场攒底,大褂领口被汗水浸得发潮,搭档侯筱楼拍着他后背打趣:“看什么呢?粉丝送的情书?”
“不是。”高筱贝声音闷闷的,把笔记本塞进随身的帆布包,“捡的,不知道谁落这儿了。”
侯筱楼挑眉,瞥见那本封面印着老北京胡同插画的笔记本:“捡着宝贝了?攥这么紧。”
他没接话,转身往更衣室走。其实这本笔记本已经在他包里带了快半个月。那天演出结束清场,它就安安静静呆在角落,被一堆大褂罩布压着,像是被人故意藏在那儿。起初他想着是师兄弟或者哪位师叔的,可翻开看了两页,脚步就顿住了。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相声段子手稿,从垫话到底包袱,连捧哏的词都标注的清清楚楚。有些想法生涩的可爱,比如“小高老师的身高可以去给长颈鹿当翻译”,但偏偏有几个抖机灵的地方,像针一样扎中他最近卡壳的创作--他和搭档正愁新活里缺个自然的底,笔记本里那句“您这能耐,往那儿一站就够我笑半年,哪用得着说”,愣是让他琢磨了半宿。
后来他没忍住,在小园子试了个笔记本里的包袱。说“我这搭档,优点是实在,缺点是太实在”时,故意放慢了语速,眼角的余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观众。那一瞬间,他忽然想知道,写这句话的人,此刻是不是也在底下。
这半个月,他养成个习惯。演出前会躲在更衣室里,带着黑框眼镜翻两页笔记本,指尖划过那些被反复涂改的字迹,像在跟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对话。有次师父推门进来,见他对着本子傻笑,调侃他“是不是偷偷处对象了”,他脸一红,把本子倒扣在桌子上,嘴硬说“看粉丝评论呢”。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页纸上画这个Q版的他,举着话筒,旁边标着“小高老师说相声时,肩膀会微微晃”--连他自己都没留意的小动作,竟被人这么仔细地记着。
他开始下意识地观察台下。那些举着相机的姑娘们,有的兴奋地挥着手,有的紧张地抿着唇,他试图从一张张脸上找出和笔记本里那股“笨拙的认真”相匹配的模样,却总也对不上号。知道今天这场,他在返场时又用了个本子里的梗,说“我这身高,穿大褂都得比别人多扯半尺布”,台下哄笑里,他清楚地看见前排一个女生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秘密。
那女生穿着简单的白T恤,头发扎成低马尾,手里的相机还没来得及放下,屏幕上赫然是他刚才说相声的样子。她身边的朋友推了推她,两人凑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女生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高筱贝的心莫名跳快了两拍。
演出结束,他卸了妆换好衣服,抱着吉他准备回宿舍,刚走到后台门口,就撞见一个慌慌张张的身影。女生抱着个帆布包,低着头往前冲,差点撞到他身上。
“对、对不起!”女生猛地抬头,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看清他的脸时,眼睛倏地睁大,手里的东西“哗啦”一声散了一地。
是几张画稿和半页纸。高筱贝弯腰去捡,指尖触到那半夜纸时顿住了--上面的字迹和笔记本里的一模一样,正是他今天在台上用的那个“大褂布料”的梗,旁边还画着个哭丧脸的小人,写着“会不会太冒犯了?”
女生也看清了,脸“腾”地红透,手忙脚乱去抢:“我、我不是故意的……”
高筱贝却先一步把纸捡了起来,目光落在怀里露出的笔记本一角--和他包里的那本,是同一个胡同插画的封面。
“这个,是你的?”他声音有些发紧,从帆布包里掏出那本旧笔记本,递到她面前。
女生的动作僵住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我怕写得太烂……不敢给您……就、就放在后台……”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那些梗要是不好笑,您就当没看见……”
“没有。”高筱贝打断她,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忽然想起笔记本里那句“小高老师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喉结又动了动,“挺好的,今天那个包袱,台下笑了很久。”
女生愣住了,抬起头,眼里还挂着泪珠,却亮得像落了星星。
晚风从胡同口吹进来,带着夏末的热意。高筱贝低头看着手里的半页纸,又看了看女生手里紧紧攥着的画稿--上面是他和搭档鞠躬的背影,画得不算精致,却把他微微前倾的肩膀弧度,画的分毫不差。
“你叫什么?”他问,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孟、孟舒妤。”女生小声回答,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高筱贝点点头,把笔记本和半页纸都递给她,却在她伸手接的时候,又轻轻拽了回来。他从口袋里摸出支笔,翻开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低头写下自己的名字和一串数字。
“以后有新想法,”他把本子递回去,耳尖悄悄泛红,却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不用放后台了。”
孟舒妤看着那行遒劲的字迹,有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没了舞台上的聚光灯,他带着黑框眼镜,眼神干净又认真,嘴角弯成了月牙。
远处传来师兄弟喊他的声音,高筱贝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回头看她:“那个……下次来,前排点,我好看见你。”
说完,他像是怕被笑话,转身快步走进胡同深处,背影挺拔,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张,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孟舒妤站在原地,抱着笔记本,手指轻轻拂过高筱贝写下的名字,晚风掀起她的衣角,也吹动了笔记本里夹着的那张简笔画--画里的小人,正对着台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后台转角的灯光落在纸页上,暖融融的,像是把整个夏天的温柔,都拢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降温那天,孟舒妤又送来新写的段子,手里还攥着个暖手宝。高筱贝刚结束晚场,卸了妆的脸上带着点倦意,看见她就笑了,眼睛弯得比台上谢幕时更柔和。
“筱楼说你写的那个‘身高梗’能攒个新活。”他接过稿子,之间碰到她递来的暖手宝,没忍住多捏了捏,“晚上有点冷,你怎么不多穿点?”
孟舒妤耳朵发烫,低头看鞋尖:“想着快点送来……”
他忽然拉住她手腕,力道很轻,像怕她跑了:“别总站在门口等,下次直接进后台吧。”见她愣住,又补充道,“我跟后台师傅打过招呼了。”
孟舒妤抬头时,正撞见他眼里的认真。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高筱贝喉结动了动,声音压得很低:“其实……我不光想跟你聊段子。”
暖手宝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过来,孟舒妤没说话,只是悄悄往他身边靠了半步。
后来侯筱楼总拿这事打趣:“高筱贝现在写活,旁边必须坐着个姑娘,不然一个包袱都都不出来。”高筱贝从不反驳,只是低头笑,眼里的月牙亮得晃人--后台转角那束光,早把两个人的影子,叠成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