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师

 看着师父的仙体从空中坠落，不带有一丝的生气，我的脑子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无边无际的空洞在侵噬着我。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又太出奇，仿佛手里握着戏本子，但台上却突然换了结局，让我甚至来不及错愕。师父他不是父神的嫡子吗？他不是不败的战神吗？为什么，他竟然也会死，也会离我而去呢？

 我知道他有伤，也知道擎苍有个能够毁天灭地的大杀器。可是，他不是无往不胜的战神吗？他不是已经伤愈了吗？那个东皇钟不是他自己造的吗？他不是说他有办法克制的吗？他不是说用元神生祭是最后也是最不可能的结局吗？

 为什么所有的不可能全都变成了可能？是我太愚蠢了？没看出他其实一直都有伤，只是隐藏得太好太好了？还是我忠奸不分，引狼入室地把玄女带进了昆仑虚，结果成为了偷盗阵法图让师父大伤元气的祸患？

 万千的思绪冲击着我，纷乱芜杂。我已然招架不住，只是呆呆地看着师父的身体从空中如碎叶般飘落。我全然没有了任何的反应，不知该不该迎上去接住他，更不敢去触碰那毫无生气也毫无温度的身体。我站在了原地，漠然地看着师兄们的各种动作，仿佛那都不是真的，只觉得这一切与我无关，与师父也无关。

 没有眼泪，我只是瑟瑟地颤抖着，随着若水河畔阴冷的风。那一刻，我化成了石雕。

 降书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还有跪在我面前的翼族降兵。他们在提醒着我。翼族也确实没什么可打的，只剩下受降这一条路而已。低头看着那一纸降书，单薄得如同碎屑，在离怨的手中微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

 而我心里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情境。为了这样小小的一个东西，上万人为之送命，若水河满目疮痍，而我则失去了最亲的一个人。他就是我的全部。

 不知什么在我心里剧烈地冲撞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我终于不再作石雕状，而是一步走了过去，一把扯住降书，双目圆睁，怒道：“要降书何用？我要你们全部陪葬！”

 玉清昆仑扇手中一挥，白光在我眼前闪过，离怨被打翻在地，遂又狼狈地爬起来，道：“我们已经投降了，愿永远臣服于天族！”

 “你们的降书怎抵得上我师父的一条命！”我怒不可遏。

 “司音上仙，打仗总会死人的，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就不要再生枝节了好不好？”胭脂在一旁温和地劝道。

 我颤抖着看着跪在我脚边的离怨，又看了看手中的降书，那么轻，仿佛全无重量，仿佛一松手，便可以在风中消散得全无影踪，就像胭脂的那句话，“打仗总会死人”一样的轻巧。我在心里笑了：他们知道什么？降书虽小，却承载着一个上神的生命，他是守护四海八荒的战神，更是我心中最最重要的人。

 离怨在说什么，胭脂还在说什么，四哥、师兄也在说着什么。可是我却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只看着手中的降书，只想扯住，一把撕碎。降书轻轻地颤着，我的手指也在轻轻地颤着，还有我的身体，我的心。天昏地暗，我晕了过去。

 后来才听说，四哥看我当时好像疯了一样，担心我闹出什么事情，索性打晕了我。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昆仑虚，身边是折颜和四哥，他们在无比温柔地看着我。我只觉得浑身都在痛，神情恍惚，仿佛做了一个梦，分辨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又是梦境。

 “师父呢？我的师父呢？”我茫然地向四周望去，只盼能够像从瑶光府回来后那样，睡眼迷离之际能触到师父的手，耳边还有那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十七”的轻轻的唤。

 可是，这一次却不同了。回答我的只有折颜那美得不像话的脸上稍许无奈却又尴尬的神情，还有他往旁边稍稍斜了斜的目光。

 我扑了过去。房间的另一处，师父躺在那里，浑身的血迹映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苍白的脸。红与白形成了鲜明而又刺目的反差。我的心再一次沉入了海底。

 这个时候，大师兄走了进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折颜。他没有说话，只给了折颜一个眼光。我知道他们出于好心在瞒着我。我在心里轻轻地一叹。

 依然忍不住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出去，在前庭见到了十几个白衣飘飘的神仙。我听到他们简短的谈话，大致知道了这些人的来意。他们由天君派来，帮忙料理师父的后事，想把师父接到无妄海去。

 “这怎么可以？！”我在心里不住地说。

 十指仅仅扣住了玉清昆仑扇，口中发狠说道：“师父说他会回来的。他的仙体，我谁也不给！”

 玉清昆仑扇一出，白光在空中划过，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连我自己都不知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力气。那十八个上仙被扫得连连退后，我则手执折扇，步步上前。我看到了那十八个人眼中的怯意。

 我知道我当时蓬头散发，就仿佛鬼一般。但我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紧紧死扣着折扇，怒目圆睁。我知道自己的力量太小，及不上师父之万一。我是他最笨的徒弟，我护不住四海八荒，也护不住昆仑虚，但我还护不住师父的仙体吗？

 四海八荒可以没有战神，昆仑虚也可以没有主人，但我却不能没有师父。他就是我的一切。正如当初玉清昆仑扇选择了我一样，我也因他而生。

 我定定地站在昆仑虚的前庭，迎着昆仑虚硬硬的风，看着眼前这十八个白衣的上仙。也许是我的态度太坚决，也许是我的样子太可怖，也许是玉清昆仑扇神威无比，只僵持了一瞬，那十八个人转身飞离了昆仑虚。

 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全身仿佛泄了一般靠在了前庭的立柱上。我只知道倘若进了无妄海，师父的仙体便会很快腐朽了去。我只记得师父最后的那句“等我”。那句话仿佛无稽之谈，可我却相信，真的相信他。他向来一言九鼎，从来没有欺骗过我。他说过要我等他，他说过他会回来的。我永远都记得。那么倘若到时候他魂魄复元，但却没有了仙身，他又将魂归何处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