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九佳节,晨曦初破,那柔和的日光丝丝缕缕,透过云母屏风,悄然洒落在屋内。
孟元璟端坐于谢君玉面前,手中执着一管螺子黛,正专心致志地为谢君玉描眉。
屋内,金丝珐琅暖炉静静吐着苏合香缕,袅袅升腾,为这方天地添了几分旖旎。
菱花镜中,清晰映出孟元璟身着玄色襕袍,袍上银丝精心绣就的鹤纹,栩栩如生,恰似振翅欲飞;与之交相辉映的,是谢君玉鬓边那支衔珠金凤钗,凤凰灵动,宝珠流光,衬得她面容愈发娇艳动人。
“莫动。”孟元璟轻声开口,声音里满是温柔与宠溺。他屈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托住谢君玉的下颌,温热的指尖触碰到她细腻如脂的肌肤。
手中螺子黛稳稳沿着她那如柳叶般的眉形,一笔一划细细描摹,生怕稍有差池,破坏了这眉眼间的韵味。
此时,彩珍双手小心翼翼地抱着朱漆螺钿匣,跟着春兰轻步走入院中。
匣中,铺着一层鹅黄软绸,软绸之上,九十九粒赤玉雕就的茱萸珠,颗颗莹润剔透,被精心缠作手串。手串之下,压着一张洒金笺,其上笔墨工整,写着“茱萸辟恶,菊花延年”。
旁边,还摆着两层剔红食盒。
打开盒盖,顶上一层摆着重阳糕,糕身印着五毒纹,色彩鲜艳,寓意着驱邪纳福;第二层琉璃壶里,盛着琥珀色的菊花酒,酒液澄澈,壶身尚凝着清晨的露珠,在微光下闪烁着细碎光芒。
春兰静静立在屏风之外,垂眸敛目,轻声回禀:“夫人,彩珍姐姐过来了。”
“快请进来。”谢君玉听闻,眉眼弯弯,眼中满是欣喜之色,着急起身相迎。
这一起身,却不小心让螺子黛在眉梢拖出一道细长墨痕。
孟元璟见状,忙伸手拿起一旁的帕子,蘸了些蔷薇露,动作轻柔地为她轻轻擦拭,嘴里还念叨着:“这般着急作甚,仔细妆容。”
彩珍款步走进屋内,先是屈膝行了万福礼,脆生生道:“问娘子、世子安。”
她鬓角别着的石榴绒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煞是好看。
紧接着,她又笑着说道:“夫人于五更天便起身,带着厨娘在厨房忙活蒸糕呢,还千叮咛万嘱咐,必定要头笼热气腾腾的送来,说这样才最是应景。”
说着,彩珍又递上一串手串:“这赤玉的料子,是老爷亲自挑选的,夫人为打磨这珠子,整整花了三日功夫,粒粒圆润光滑,说唯有如此,才配得上娘子您呢。”
谢君玉满心欢喜地拿过手串,轻轻戴在手腕上,而后拉着彩珍的手,一脸关切地细心问道:“父亲母亲近来可好?”
“自然是好的,只是心里头念着娘子,时常念叨呢。”
彩珍笑着,取出一个缠枝银熏球,继续说道,“夫人前几日与英国公夫人在曲江斗茶,那可是好一番比试,夫人赢了英国公夫人新制的辟邪香。特意放入香囊中,嘱咐要娘子与世子登高之时佩戴,保平安、驱邪气。”
几人说话之间,春兰已依照谢君玉的吩咐,捧来回礼,让彩珍带回去。
一坛青瓷坛装的木樨露,是谢君玉亲手窖藏,芬芳馥郁;还有两件白狐锦裘,针线细密,皆是谢君玉亲手缝制。
待到日上三竿,日光愈发暖煦。
谢君玉与孟元璟乘坐着马车,悠悠行至终南山麓。
终南山径蜿蜒曲折,犹如一条长长的绶带,隐没在山林之间。
谢君玉脚蹬鹿皮靴,一步一步稳稳踏过青石板,发出清脆声响;孟元璟身着玄色襕袍,袍角随风轻摆,扫落阶前层层松针。
二人转过九曲栈道,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漫山遍野尽是金甲之色,原来是千万朵金丝皇菊顺着山势肆意倾泄而下,如金色的浪涛翻涌。
花浪之间,错落点缀着瑶台玉凤、绿水秋波等珍稀品种,姿态各异,争奇斗艳。
谢君玉行至岩缝之间,脚步忽然停住,目光被一簇白菊吸引。
“这株‘残雪惊鸿’倒是稀奇之物。”她轻声赞叹道。
只见那菊花花瓣如同新雪覆盖刀刃,莹白纯净又透着几分凛冽;花心泛着鸦青冷光,恰似暗夜星辰,与她身上那柄鎏金错银匕首相互辉映,趣味横生。
这匕首上还镶嵌着宝石,正是当初谢君玉反杀贼人之日,孟元璟所赠。
山风忽然乍起,孟元璟下意识地将谢君玉拢入怀中,
动作轻柔地整理着她身上的披袄,指尖不经意间掠过她颈间肌肤,引得茱萸手串上的赤玉珠轻轻颤动。
二人袖中的辟邪香,随着这亲昵的动作飘散开来,与漫山遍野的菊香相互交融,化作一层氤氲雾气,萦绕在四周。
孟元璟握着谢君玉的手,俯身挑起一块苔石,露出底下一条暗渠。
只见汩汩山泉载着落花,欢快地流淌奔去,在岩凹之处竟汇聚成菊瓣形状的天然酒盏。
谢君玉见状,欣喜不已,俯身伸手掬水,腕间金钏随之没入泠泠秋水之中,溅起一圈圈涟漪。“《酉阳杂俎》记载终南有菊泉,不想今日得见。”她抬眸,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话音未落,孟元璟已伸手摘取一朵墨菊,抬手簪于她发髻之上。
玄色花瓣衬得她眉间金箔花钿愈发艳丽夺目。
“夫人可知‘墨魁’乃菊中之兵圣?”孟元璟嘴角含笑,轻声问道,说罢,指尖轻点花瓣上的霜纹,又接着道:“这脉络走势,暗中契合八阵图生门方位,玄妙非常。”
谢君玉听闻,反手抽出腰间匕首,寒光一闪而过,壁上垂落的紫龙卧雪菊应声而落。
她伸手稳稳接住花枝,眉眼含笑,轻轻插于孟元璟耳后,打趣道:“夫君真是,雅望非常,旁人可比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