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暖阳高悬。丝丝缕缕的炊烟，从河工棚的缝隙间袅袅升起，悠悠荡荡地融入天际。
工棚内，炉火熊熊，铁水飞溅，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姜令蓁身着圆领袍，身姿矫健，正蹲在这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里。
她浑然不觉周遭的嘈杂与炽热，专心致志地检查着铁水，圆领袍的下摆不知何时沾上了些许铁屑，她也毫不在意。
“水铁含硫量高了。”姜令蓁冷不丁出声，声音清脆，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她动作麻利地用火钳夹起一块生铁锭，双眼紧紧盯着，目光中满是专注：“《淮南子》有云‘良剑期乎断’，观其断口若繁星者，宜为犁铧，可眼下这气孔，实在是不合标准。”
铁匠铺掌事闻言，忙不迭地抹了把额头的汗，上前解释：“咱们可是按古法，用的龙门山石炭。”
“换汝州的无烟煤。” 一道沉稳的声音从棚外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霁亲自抱着一摞《盐铁论》典籍，稳步走进工棚。
阳光穿透工棚的缝隙，洒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更衬得他气宇轩昂。
“另从孤的私库拨三百斤柘木炭，前朝铸永济渠铁闸时用过此法，应当可行。”
申时，斜阳似火，将汴水染成了一片瑰丽的红色，余晖轻柔地洒在新铸的绞盘上，泛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姜令蓁伏在船舷，一丝不苟地记录着数据，她的袖口被铁锈染得斑驳，裙裾上也沾满了河泥。
她的发间，别着一朵绯色海棠，娇艳欲滴，为她添了几分妩媚，也不知是哪个河工家的小女儿悄悄献上的。
“启闸。” 随着太子李霁一声令下，青铜机关咬合，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震落了枝头的棠梨花。姜令蓁紧紧盯着自雨式水钟，须臾，猛地抓起算筹，急切喊道：“闸门提升速度比预期快三成，需立刻调整配重！”
李霁抬手制止了正要去传令的侍卫，亲自将金铜符错放在掌心，递到姜令蓁面前，眼神中满是信任：“姜娘子既勘破天机，何不亲自调校这漕渠命脉？”
暮色四合，漕船终于稳稳当当地通过了新闸。刹那间，两岸亮起万千河灯，那是百姓们自发为治水官祈福。暖黄色的灯光倒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姜令蓁扶着船舷，静静地眺望这一片灯海，暮风轻轻掀起她的衣摆。
不远处，三千民夫正在夯筑堤坝，她提着罗盘，在人群中穿梭忙碌，不时蹲下，捻起一抔土细细查看，那专注的神情，与此刻灯下的她判若两人。
原来，这汴河上下，每一寸土地，都是她丈量天下的尺牍。
李霁站在一旁，望着灯影里的少女，她身量纤纤，看似柔弱，可在治水的过程中，却展现出令人惊叹的坚韧。他心头微微一动，不由自主地走上前。
姜令蓁忽然觉得肩头一暖，转头一看，原来是太子将玄狐裘披在了她身上。“殿下……” 姜令蓁偏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夜里寒凉，若是小娘子染了风寒，孤如何向大都督交代。” 李霁笑得温润，脑海中浮现出临行前，姜淳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多照顾姜令蓁的画面。
漕船缓缓驶向星火阑珊处，两人并肩而立，仍在热烈地讨论着汴渠弯道。橹声欸乃中，谁也没注意那件玄狐裘，不知不觉间，悄悄裹住了两个人并肩的身影。
河工诸事，依序而行，有条不紊。监工官吏往来巡视，工匠役夫各司其职，夯土之声、号子之音，交织在汴水河畔，奏响了一曲热火朝天的劳动乐章。
河工关乎漕运民生，不容有丝毫懈怠，众人都满心盼望着水患永息，河清海晏。
姜令蓁随李霁于汴州盘桓了整整五日，而后踏上归程，返回洛城。一路鞍马劳顿，好在沿途景致如画，山峦起伏、绿树成荫，倒也消解了几分旅途的疲惫。
待回到洛城，恰逢一连几日细雨绵绵。
细密的雨丝纷纷扬扬地洒落。姜令蓁便歇于家中，或是在窗下静读诗卷，或是对园弹琴，静享这难得的闲适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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