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盏底,朱砂印洇开半朵残红时,姜淳指节重重叩在请柬的牡丹纹上。
那金箔压出的花瓣颤了颤,惊得茶汤里浮着的雀舌芽上下翻涌。
“前日说研讨《水经注》,昨日论什么簪花小楷。”大都督从牙缝里挤出声冷哼,虎头履碾过满地碎瓣——晨起刚修剪的姚黄残枝,“今日倒要赏起牡丹了?”
李霁广袖拂过石案,玄色袍角银线暗绣的流云纹里,忽有星芒微闪。他笑着将冰纹瓷碟推向姜令蓁,盘中糖渍牡丹晶莹剔透:“西苑那株青龙卧墨池今晨吐蕊,不想蓁儿错过它墨晕染瓣的妙处...”
姜令蓁指尖刚触到琉璃盏,盏中琥珀色花露忽然荡开涟漪。
原是父亲突然起身,腰间玉珏撞得案头汝窑胆瓶叮咚作响。
她忙用帕子掩住唇角笑意,发间银蝶钗却泄了踪迹,翅尖珍珠正映着李霁袖口银鳞纹的光。
“申时三刻前归家!”姜淳饮了一口茶,重重搁下茶盏,“一刻都不能晚!”
“大都督交代,我自然是记下的。”李霁应下后,嘱咐姜令蓁,明日内侍来接她去东宫,就先离开了。
朝霞初染宫墙时,东宫三十六扇雕花槅窗尽数敞开。李霁握着犀角梳轻捋垂丝海棠的枝桠,玄色袍角扫过金丝楠木花架,惊起鎏金香炉里一缕青烟。
“往左半寸。”他指尖点在琉璃屏风上,看着小黄门们将最后一盆青龙卧墨池摆正。
重瓣牡丹映在琉璃纹样里,恰似姜令蓁上月绘在堤坝图边的并蒂莲纹。
晨鼓方过三响,青绸马车碾着露水停在朱漆门下。姜令蓁扶着侍女的手腕下车,藕荷色广袖拂过东宫门槛,惊起栖在姚黄牡丹上的碧玉蝶。她今日梳了惊鹄髻,那支银蝶钗停在右侧,翅尖缀着的珍珠正巧接住一缕晨曦。
“姜娘子请看这株二乔。”李霁广袖扫开垂落的紫藤花帘,露出水榭中双色牡丹。半红半粉的花瓣上凝着晨露,竟是用银针在花瓣脉络间刺出细密水孔,教露珠能顺着纹路聚成星斗图案。
姜令蓁俯身时,发间银蝶触须忽然轻颤。原是李霁执起竹柄银勺,将收集的牡丹露倾入珐琅承露盘。露水撞击盘底的鎏金牡丹纹,震得她裙裾上的珍珠穗簌簌作响。
“这是用卯时三刻的露水调的香。”他引她至临水琴案,掀开青玉香炉的霎那,数十片牡丹花瓣在炉内缓缓旋转。沉香屑拼成的河图洛书阵中,藏着去年重阳存下的金桂。
琴弦轻响时,姜令蓁发现焦尾琴的岳山处嵌着片牡丹螺钿。李霁虚拢着她手腕调音,袖间沉水香混着花瓣蒸露的清气:“那日听你说《牡丹赋》该用仲吕调......”
话音忽被环佩声打断。八位宫娥捧着琉璃花樽鱼贯而入,樽中竟是用糖霜塑成的各色牡丹。最奇的当属那株赵粉,糖丝拉成的花瓣薄如蝉翼,花心藏着颗浸过蜜露的雪莲子。
“尝尝这个。”李霁用银簪戳破糖花瓣,蜜汁突然涌出,在青瓷碟中汇成蜿蜒水道。姜令蓁以帕子接住滚落的雪莲,发现素绢边缘新绣了朵含苞的魏紫。
日影移过水榭时,她瞥见琴谱内页夹着片金箔。对光细看竟是缩小的河防图,洛水支流化作牡丹花枝,闸口处缀着细米珠,分明是她耳珰上掉的那颗。
“殿下何时捡到的?”她耳尖飞红要夺,却被李霁按住手腕。他指尖沾着糖霜,在琴案上画出朵颤巍巍的银牡丹:“那日你俯身看图时,珠坠正落在我的砚台边。”
暮风拂动纱幔时,姜令蓁在辞行的轿辇中发现异样。备好的竹笈里多了个鎏金花觚,觚中牡丹却是用丝绢扎成。展开层层绡纱,每片花瓣都写着小楷,细看竟是新纂的《牡丹水经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