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檐角金铃撞碎露珠。姜令蓁推开檀木窗时,正见李霁立在廊下执笔调色,月白中衣溅着孔雀石青,脚边鎏金炭盆煨着十几种西域进贡的矿物粉。
姜令蓁问道:“殿下这是偷了尚寝局的更漏?”她倚着窗棂轻笑,翡翠禁步的珊瑚珠子扫过窗台积霜。
李霁反手将笔杆上的石绿抹在廊柱,说道:“孤寅时初刻便在此候着,倒是太子妃的波斯猫——”话音未落,那金丝虎皮猫突然窜上画案,爪尖勾住块靛蓝颜料,“抓脏了给太子妃备的雪浪笺。”
姜令蓁赤足踏过水榭的竹篾帘,见紫檀案上铺着丈二缂丝画布。李霁忽从袖中抖出对翡翠调色盘,盘沿竟雕着昨日采的并蒂莲纹,说:“司制局说婚服要描九百九十九瓣莲,太子妃可愿与孤同绘?”
“殿下连画稿都要用御赐的云锦缎?”姜令蓁指尖抚过布面银丝,忽被握住手腕。李霁将紫毫塞进她指间,龙涎香漫过耳垂,解释道:“这是西蜀进贡的冰蚕丝,掺了夜明珠粉,烛火下能映出星河。”
画荷梗时他突然环住她腰身,指导说:“腕力要这般。”笔尖石绿渗入丝缎,竟浮出暗金莲纹。姜令蓁偏头看他襟口朱砂,问:“殿下晨起批过奏章?”
李霁回应:“突厥战报哪有太子妃重要。”他左手忽从案底抽出螺钿盒,“
掺了暹罗金粉的辰砂,像不像大婚时要用的泥金笺?”
其实为了空出陪姜令蓁的时间,昨夜他熬到后半夜,就为了把奏章看完。
午时画舫送来整筐带露新藕,李霁却折了支细茎在她袖口描纹。茜色罗纱染上青灰泥痕,他忽笑:“这纹路倒像孤的蟒袍暗绣。”
“殿下看走眼了。”姜令蓁反手蘸取石青点在他锁骨,“明明是您昨夜河灯的金箔纹。”
未干颜料滑进中衣时,李霁突然咬破颗荔枝,蜜汁溅在缂丝布上,讲解道:“双鱼玉佩该这般画。”
暮色漫过九曲廊时,李霁蒙住她眼睛。再睁眼见十二扇紫檀屏风已立在水央,每片莲瓣嵌着萤石粉写的农谚。
他指尖掠过中央玉雕蜻蜓,询问:“拆了母后的玉冠改的,可还入眼?”
姜令蓁看了眼,反问:“殿下不怕御史台参奏?”
李霁轻笑回答:“大婚器物逾制算不得罪过。”
他突然将染朱砂的拇指按在她唇畔,“礼部说婚服要绣百子千孙纹,孤觉得不如画满塘并蒂莲。”
戌时三刻,月光漫过颜料箱底的洒金婚帖,李霁握着她手指蘸取辰砂。
初荷突然捧着鎏金盒撞进来,通报:“殿下!尚服局送来的缠枝纹样!”
李霁笔尖一抖,朱砂在帖上晕成锦鲤状。他冷眼扫过瑟瑟发抖的宫女,斥责:“没见孤在教太子妃描红?”
姜令蓁抽回手指轻笑:“殿下教了三个时辰,连双鱼佩都画成并蒂莲了。”忽见画舫外浮起百盏莲灯,每盏都用金丝悬着刻字的翡翠铃铛。
李霁拨动最近一盏铃铛,介绍说:“教坊司新排的《合卺曲》。铃舌是南海砗磲,正好配太子妃的禁步。”
夜露渐重时,他突然从炭盆底抽出卷泛黄帛书,说明:“父皇赐的《千瓣莲谱》,说是要夫妻同临。”展开竟是前朝画圣真迹,边角还染着宣政殿朱批的印泥。
姜令蓁指尖抚过破损处,猜测:“殿下用战报换了这宝贝?”
“突厥可汗献的降书。”李霁忽然将画笔横在她唇间,“临摹完这九百九十九瓣,太子妃可得还孤个誓约。”
子夜更漏响起时,最后一瓣莲染上金粉。李霁忽然扯下半幅缂丝布,说明:“尚功局要的盖头纹样。”盖在她发顶的刹那,满塘莲灯突然坠入水中——浮起的萤火竟在空中拼出“白首”二字。
姜令蓁惊叹:“殿下这是烧了半个司农寺的预算?”
李霁回应:“孤烧的是私库。”他扯下盖头系在自己玉带上,“明日早朝就这般去见御史大夫,可好?”
姜令蓁夺回盖头时,忽觉掌心多出枚温热的玉章——刻着“蓁”字的羊脂玉,边角还沾着他未洗净的辰砂。
李霁握住她欲缩回的手,解释:“礼部要的合婚庚帖。太子妃现在就可盖章。”
五更梆子敲响时,砚中残墨凝成并蒂莲状。李霁忽将整盒金粉洒向湖面,宣告:“这九百九十九瓣莲,明日就会绣在太子妃的礼服上。”
晨光刺破云层时,姜令蓁发现婚帖背面竟用银朱写着小楷——“愿为双鸿鹄,比翼双飞”。抬眼见李霁正在廊下更衣,玄色蟒纹领口隐约露出她昨夜点的石青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