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书自甘露殿发出，墨迹犹新，便被快马送至尚书省。
户部尚书郑观双手接过，捧至眼前细读。
“转贡为市”、“官绸专供”、“收益分拨”——几个大字撞入眼中。
他心头猛地一热，面上虽极力持重，眼中精光已骤然亮起。
“妙策！”郑观心中击节，此非止于节俭，竟是疏通梗阻、活络江南血脉、充盈府库、惠泽万民的大经纶！他旋即转身，声如洪钟：“度支、金部、仓部主事，连同司库老吏，即刻到此议事！”
不过半盏茶功夫，值房内已聚集了十数位部臣属吏。郑观神色肃然，将诏书高悬案上：“诸位，陛下此诏，开江南织户活路，奠国家新财之源！旨意明达，责重如山。自即日起，三日为限，须将诸般施行细则，条分缕析，定下纲目！”
郑观点手分派：“度支郎中四员，老算手八名，精壮吏役四十名，随本部堂，持圣旨，立查宫库广储司及尚衣局存帛！”
他声音斩钉截铁，“凡有积存，尽数起封，逐一勘验，详录册簿！敢有阻挠者，以抗旨论！”
众人领命，如风而动。
郑观亲自率队，直入深宫库院。守库宦官眼含不豫，然见明黄圣谕及郑观面沉似水，终不敢言。
沉重的库门被轰然打开，尘封霉气扑鼻而来，灯烛高悬之下，堆积如山的锦缎、纱罗、陈旧绣品赫然在目。
算盘声立时响成一片。
众人屏息凝神，翻检搬运。
素绨、金锦、暗花妆缎、褪色缠枝纱……按料分等，依新折旧，详记损伤，一一登录于特制的“官市清册”之上。
户部堂官躬身其间，目光灼灼，不放过一线一缕。
甘露殿内，空气凝滞，几位重臣侍立阶下，皆面有忧疑。
李景玄的新诏未落，旧令尚行，短短数日间，新政迭出，雷霆手段，直指积弊。
安国公终于按捺不住，趋前半步，拱手道：“陛下励精图治，欲革弊兴利，臣等五内感佩。然则，古训有之：‘治大国若烹小鲜’，必缓火慢调。陛下如此雷霆万钧，锐意改革，臣恐伤及国本根基，寒了勋戚老臣之心……”
他身旁的工部尚书亦接口，声音带着忧惧：“江南织造，百年旧例。水泼不进之格局，骤然打破，织户机工，数十万生灵。骤改旧轨，难保不生流离之变？宫中用度，骤然削减，诸宫嫔御及一应执役，牵连亦广……”
李景玄端坐御案之后，面上无波无澜。
他目光扫过安国公，声音平静却似金玉交击：“根基？功臣之心？安国公所指根基，可是江南织户终日劳碌，衣食难继？所指功臣之心，可是朝廷拨付田亩恩养，彼等却纵容豪奴兼并皇庄，盘剥佃农，致使其流离失所？”
他稍顿，语气转沉：“至于宫中，冗费虚耗，多养闲人。库银日蹙，民生凋敝！此等所谓根基，摇摇欲坠，当真稳固吗？安国公，你且答朕，此刻不兴利除弊，更待何时？”
阶下几位大臣额角已然渗出细汗，陛下洞若观火，词锋锐利如刀，句句切中要害。
安国公面色青白，嘴唇翕动，竟一时语塞，再说不出反驳之言。
“陛下……”吏部侍郎似欲再言。
李景玄抬手止住，淡淡道：“既无他策，暂且退下。新政已行，当以力行，空言何益？”他心知此刻言多必生掣肘。众臣无奈，只得躬身退出。
李景玄目送他们离去，旋即吩咐心腹内侍：“八百里加急！持户部手令，驰报江南三司及诸织造局！”
文书早已备妥：“着令其接令后，十日内，详查具报所有在册织坊机台数目、织户匠人名册、原定岁贡品类数量细目！限期不到，延误新政者，革职拿问！”
驿马如离弦之箭，星夜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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