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糊的瞳底好像听到了一阵阵凌乱的脚步,还有好多从我身边一晃而过的黑影,还有…
“晓花。”
那个声音仿佛是我听到的最后一段音谱,回荡在我的耳边,好久好久还未散去。
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眼前一片白,我感到有些不适,想要坐起来,但是浑身酸痛到不行,我低吟着。
“你醒了,晓花。”
就是这个声音,就是他。
我看过去,江不弃正蹲在我的床边,将我的手捧在了嘴边,吻了一遍又一遍。我问:“这是哪里?”
他说:“医院。”
“医院?”我对这个词汇有些朦胧。
“都没事了,都没事了,你安全了,那个女人已经被警方逮捕了,我这些天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去参与调查我们家的案子,新加坡那边的法庭说了除非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才肯放了我爸,所以我调查了不少的资料,还好她再聪明也终究是个女人,总会露出点蛛丝马迹的。我查出是两个没有正当行业专门做些外快的男人干的,他们也承认了他们和晴雪的关系。”
我茫然地问道:“晴雪雇用了他们。”
他连连点头:“没错,那个女人一直都记恨着我爸把他们赶出家门的事情,才想出此对策想搞垮我们家,你怎么会认识到这样一个朋友,晓花。还有,你知道吗,我刚从警局回来,她还承认了她攀上江不离也是有预谋的,先让那两个男人假装在他经常回去的路上打劫她,让他来了个英雄救美,天哪,太可怕了这样的人。”
我听完他的滔滔不绝,不禁失望地落眉。
我下意识地拉开了点棉被,肚子依然鼓得圆圆的,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俯下身去轻轻抱住了我的肚皮,几乎将整张脸贴在了上面,像个孩子似的朝我眨眼:“你放心吧,我们的孩子没事了,刚才医生给你做了检查,就是脐带绕颈了一圈,不过医生说无伤大碍。”
闻言,我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只不过…”他突然坐正,低下头去,“我可能要走了。”
我怔怔地望着他:“去哪。”
“美国。去那里进修六年,我不想去的,但是公司没出事之前我爸就给我投递了简历过去,前段时间我刚收到了美国那边的邀请函。”
“是么。”我失落地笑笑。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真的,是我亏欠你太多,如果你回来,我不会再辜负你的感情。”我给了他一个理解的眼神。
他轻笑着捧着我的肚子,来回轻抚,像是在对孩子说着话:“宝贝,爸爸要离开一段时间,等你出来了一定要健康茁壮地长大哦,一定要和你妈妈一起等爸爸回来。”
可是,说着说着,我们两个一起哭了。
直到江不易五岁了,他一直拉着我的手会问我,爸爸在哪,爸爸在哪。我也总是像往常一样的回答他,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在他面前扳着手指头数了数又说,还有一年,等小易六岁生日那天,爸爸就回来了哦。他高兴得忍不住在我眼前转圈圈。
“妈妈,妈妈,小金鱼!”不易又在院子里看鱼了。
这座我曾经心中的城堡在江杨烜回来以后重新整顿,苏梅也就是我现在的婆婆经常在她的娘家居住,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的时候回来看看,只有我照顾着江杨烜,也不知道为何,从新加坡回来后他的身子骨一直不好,高血压的老毛病又摊上了冠心病,只能按照医生来的吃,我从书上学了几道治病用的菜,他吃得也算满意。他很喜欢这个孙子,特地给他在屋子后面搭了一个院子,种植着两三排的绿色植物,而不易最喜欢的是多肉,有时候他还会对着多肉说说话,然后再跑到金鱼池里去逗小鱼。
我俯下身去,看着池子里那一条条交错着的小金鱼,不禁感叹:“哇,这么多小金鱼呀,都是你养的吗?”
“嗯!当然是我养的。”他很是自豪地朝我咧开了嘴,露出半边残缺的门牙。
其实这些小金鱼都是他的爷爷在喂,他只是个可爱的小游客。我摸了摸他的小脑瓜。
他失望地垂下眼帘,嘟着小嘴儿:“小鱼一定觉得地方很小吧。”
“嗯?”
他抬起头看向我:“妈妈,我们把小鱼放到大海去好不好,像电视里那样。”
“你是不是觉得它们太挤了不自在,”我蹲下身,轻轻搭上他的肩膀,细心地解释道:“如果把它们放到大海里,会有很凶猛的大鲨鱼把它们吃掉的哦,那么可爱的小东西你不希望它们被吃掉吧。”
“当然不希望。”
“那就对了呀,这里虽然小,可是很安全呢。”
他沮丧地挠了挠后脑勺:“好吧。”
我很保护着江不易,就像在保护着江不弃对我的所有感情,除了上班,其余的时间我都会陪着他玩耍,我想让他快乐健康地长大,这也是他临走前嘱咐我的话,我记忆犹新。春节前一个星期,我去了一次星襄市监狱。
江不易紧紧拉着我的手,胆寒地看着监狱的门沉重地升起,然后问我:“妈妈,我们要去哪里?”
我淡淡地做了回答:“去探望妈妈的一个朋友。”
他乖乖地跟着我来到了家属休息室,坐在长凳上不安定地摇着两条腿儿,不停地四下张望着。我正襟危坐地等着,直到门口由远及近的传来一串脚步,我忙站起了身望过去——两名狱警面无表情地搀着她的两条胳膊,一双被时间磨去了光泽的手铐依然刺痛了我的眼。
“晴雪。”
她剪了短发,但像是很久很久没有清理了,顶在头上,更像是一团杂乱的水草。她抬起了那张憔悴的脸,怔怔地看着我,眼圈比我上次来见到她时又黑了一大圈。狱警把她搀到了长凳上,便守在了门口。
我轻笑:“表现得可以吗?多久能出狱?”
她始终低着头,弓着腰,浑身颤栗得很频繁,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顾着用牙齿不停咬着袖管。
“晴雪,你记得我吗?前两个月我来看过你的,你忘了吗?”
她还是没有搭理我,仿佛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轻微地说着什么,我听不见。
我看了一眼江不易,说:“小易,喊小姨,她是妈妈的姐妹。”
“小姨——”虽然他眨着双眼睛困惑地看着她,但是却乖巧地脱口而出。
晴雪这才抬起脸来,无神的目光落在了他天真的小脸上,随后,她的嘴角渐渐扬起了一道括弧,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晓花,他,他是…”
我轻叹道:“他是我儿子。”
“长得好像…好像…不…不离。”
我愣了愣,忙纠正她:“他是我和不弃的孩子,他叫江不易。”
“哦哦…”很明显,她失望地拉下了脸,呆呆地凝望着自己的指尖。
“晴雪,你还是很爱不离的,对么。”我试探性地问她。
她的神态有些正常了,不再像个精神病患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都是我不对,我该死,该死,我怎么会对你拔刀相向呢,那时的我想着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就能成功了,都是我太自私了…我对不起,晓花,对不起你…”
“我早就原谅你了,”我伸出手去安抚着她,“晴雪,世界上有钱的男人那么多,可你偏偏选中了江不离,正说明你是爱他的,你愿意为他付出全部,在爱情方面你比我崇高。”
“我不配你原谅!我不配和不离在一起!不配不配!我就是个混蛋!”她失控地大叫起来,引得门口的狱警紧张地朝这边看了过来,我立刻站起身来想扶着她坐下,她的眼泪突然开了闸,抓着我的胳膊哭着喊着:“你惩罚我吧,你一刀杀了我吧!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每天对着墙壁忏悔忏悔忏悔,我真的是活够了!求求你杀了我吧!晓花——”
“不许你欺负我妈妈!”江不易突然站在我的面前,用尽全力推开了她,他伸长臂膀挡在我的面前的背影像极了江不弃。
与此同时,两名狱警忙走过来,架起了晴雪的两条胳膊,朝门口拖了走,其中一个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时间到了。”
她不停地挣扎着,脚在空中乱踢着,对着我哭喊着——“杀了我吧!杀了我!哈哈哈哈…”
晴雪疯了。
回到家已是傍晚,我例行惯事地做了点养生菜给江杨烜吃了,他问起我吃了没有,我说在外边吃过了。其实我什么也吃不下,但又不想让他担心。
几天后,我躺在床上,打开了电视,里面正播放着一则新闻:“本市监狱女囚的死已告破,进一步调查完全是自杀事件,法医声明女囚是用碗的碎渣划破了自己的大动脉,出血过多而死,死亡原因可能是因为对囚禁的抗拒…”
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我简直不敢相信,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么香消玉殒。
我关掉了电视,将脑袋仰靠在床上,紧紧闭上了眼,同时,两行泪划过我的脸颊。晴雪,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不给自己再次获取幸福的机会,为什么一度忏悔过去。
门口传来轻微的敲门,我喊了声请进。
江杨烜轻轻推开了门,他的脸色很难看,我忙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刚看了新闻,虽然那个女人不再和我们家有任何关系,但是发生这样的事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然后,他突然抬起头说:“晓花,你这些年有碰到过不离么?”
我一时懵住,这个名字在我的心底不知消失了多久。
“爸,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我是想…”我看得出他有一丝顾虑。
“爸,您想说什么就说吧,没事的。”
终于,他抬起了脸,说出口:“如果以后再碰见那孩子,我希望你能带他回家,我知道,当初他骗了我,我真的很生气,但是他也是被骗的啊,我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
“我一直把他带到那么大,虽然我不是他的生父,但是我们之间的感情那么深那么深,况且,我还将自己的儿子和他取在了一起的名字。”
我看着他低下头去,像是一种忏悔,或是内疚。过了许久,我轻轻笑了笑,对他说:“爸,放心吧,我一定会找到不离,一定会带他回家。”
我也不知道江不离去了哪里,这些年他过得怎么样的生活,又或者在不在这座城市,我也想过我们再相遇是不是有很多的话要聊,但也许所有的情感在涌上心头之际又被莫名的酸楚给压了回去,然后两个人会不会哭成了泪人。从此,我的包里就多了一件东西:那条存放好多年的吊坠,是不弃的另半颗心吊坠,是儿时江不离掉落在我家院子的记号。我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地遇上他,但是真的能遇到,我一定会亲自把它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