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盛二十年,大魏皇后薨逝,年三十有六。皇帝悲恸欲绝,谥号定温仁。
“小妹,你知道吗。她不喜欢出风头,劝谏朕也是在背后,朕原以为她一定会在朕后头走,没成想她走的这么快……”陛下在仇溪面前哭,像个寻常男子,抱着心爱女子的旧衣。
“陛下,保重龙体。”仇溪跪在陛下身前,轻声说。
仇溪站在大殿,南风吹起柳絮似的白布,上面是个大大的奠。皇后仇泓十八入宫,育有三女一子。仇溪半年前入宫,也是十八岁。她自半年前远离齐郡到东都就知道,仇泓病入膏肓,无力回天,她要接替长姐,填这个皇后的空子。
就像是个催命鬼,一点也不讨姐姐喜欢。
仇溪养在齐郡,仇泓入宫那年她才出生,与仇泓的长女同岁。仇溪大殿前,哭也哭不出,喊也喊不出,靠着根柱子站着,从白站到黑,看着哭嚎的人一波波涌入。
“裕王明日就能进东都,来给养母磕个头。陛下不见,让姑娘安排。”宦官何设用慌里慌张的,小跑着说。
“老大憨老二奸,与昭王一样老老实实待在封地就罢了,病重时不到,他这时候来,公公怎么看?”仇溪问何设用,他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
何设用微躬了躬腰,仇溪跟着到了一隐蔽处,“娘娘离了才月余,陛下是眼见着消瘦,咱们得给小太子铺条平稳的路。”
拿裕王开刀,意在昭王。
“陛下不同意,他能离得开封地?”何设用看着仇溪,“姑娘不必怕,只管照顾好太子和小公主,过段时日接了凤印,入了中宫,好日子都在后头。”
他四处望望,悄没声走了。
这一出好戏便要开场了,仇溪浑身冷汗,她要向一个没娘的孩子下手了。这是陛下的意思,是那个曾恸哭爱妻的人的表达。
仇溪在东宫、西宫之间忙的没了影,太子十二三岁,正是要人疏导的年纪,温仁皇后的三个公主,除了沁芳长公主在病重时急匆匆出嫁了,剩下的两个也都住在宫里,西宫的后妃们更是难缠,仇溪也没个身份地位,只凭先皇后的余威在这宫里委身。
那夜,月亮斜斜挂在黑暗里,像是被无数双手拽的。
裕王到了,先是跟着仇溪引着入了祠堂拜了先皇后,他的手是抖的。裕王不知道,仇溪的手也在抖。
拜了三拜,裕王忍不住伏在地上嚎啕,女婢宦官是不得听的,全部退下了。
裕王边哭边絮絮叨叨与先皇后的亲厚,哭诉了许久,仇溪并排跪在他身旁,递给他一方帕子,裕王接过帕子,像是对她解释,又像是陷入回忆,喃喃自语:“我本应该病时侍疾,可他们都不让,父皇找的宫内外的名医高人,建的佛寺道观,可是起作用了吗,我母亲的性命让天妒忌,一场大病给收走了。”裕王满脸都是泪,不断的从他清俊的脸庞滑落。
“她虽未生我,可养育我生命的大半,我曾想就算是违令,丢了这王爷位子,关进天牢,我也要进东都,见我母亲最后一面,可他们不让,他们不让……”裕王拳头攥紧,悔恨地说。
“他们,是谁?”仇溪知道,但还是问出口,她要让裕王自己说出来。
“我的母后去世时,痛苦吗?她还那么年轻。”裕王跳过她的问题。
“一点点而已。”仇溪安慰道,其实很痛苦,只是她没看到。先皇后每日腹痛,心痛,全身都很痛。有宫女说先皇后是忍不了无休止的痛,自己了断了性命。
“那便好,那便好。”裕王不再哭了,似乎放下心。
“长姐与我提起过你。说殿下是个好孩子,没来定是有事绊住了脚。”仇溪如实转达。
“是吗,还有呢?”裕王握住了仇溪的双肩,觉得不妥,又连忙收手。
“夜深露重,请裕王殿下移步。”仇溪低头说,跪了一个多时辰,她的双膝酸痛不已。
裕王先起来,再将仇溪扶起。“谢谢你,陪我跪了这么久。”
仇溪尽量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向他偏去,转过身,向着外走去。
走进仇溪在宫里的住处,是个小殿,但不偏。院里无积水,也就没有月亮。月亮在天上,仇溪抬头,心里盘算着,明日一定是晴好的天。
“给。殿下请收好。”仇溪拿出一件叠的整齐的外衫,“殿下留着当个念想,寻常之物,一件衣裳,一块玉,这都是长姐留给你的宝贝。”听见仇溪这样说,窗外的人形晃了下,走了。
裕王接过,手指摸着那衣衫里分明有别的东西。
裕王第二日启程回了封地,王府里把门关紧,这才打开那衣衫。看见里头的东西,心中大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