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重新回到客厅,远远就看见逸和特莱斯坐在同一张长沙发上。逸的左手拿着一块方形木板,右手指着木板用外语跟特莱斯讲些什么。特莱斯把下巴放在逸的左肩上,很认真地看着那块木板。逸看见眉,点了点头,继续用外语对特莱斯说了几句话,并把木板递给特莱斯。特来斯接过木板,站起身对眉笑笑就走开了。她经过眉身边的时候,眉看见那木板原来是一块画板,上面夹着一张五颜六色的风景画。
逸又替眉换了杯热茶。
眉问逸刚才讲的是什么话,听起来好像不是英语。逸说那是D国语。眉说她是头一次听说有这种D国语。逸就笑了。逸说她和特莱斯至少可以用八种语言进行交流。说这话时她的语气仍很平淡、自然,没给人一点夸耀的感觉。眉差点吓晕了。眉说我的妈呀,女人跟女人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逸说其实大家都一样,只要努力去做,结果都差不多。
眉又把话题扯到了逸的儿子身上。逸说她儿子快九岁了,很可爱,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逸和特莱斯经常去看他,他也很喜欢特莱斯,常自豪地告诉小朋友他有两个妈妈。眉说特莱斯这么年轻,难道她不想自己生个小孩吗。逸说如果特莱斯想体验做母亲的滋味,她们可以要个“试管婴儿”。眉说经常在书上看到“试管婴儿”这词,但不懂是怎么回事。逸便解释给眉听,她说:“从女人体内提取卵细胞,从男人体内提取精子,将它们放进同一试管里,让卵细胞和精子相结合,然后将这个受精卵移植到子宫里,让它形成胎儿,最后分娩出的婴儿就称为‘试管婴儿’。与一般传统生殖方式的区别在于卵细胞受精的场所不同,一个是在人体的输卵管里,一个是在试管里。前者有性行为,后者不会发生性关系。”
“那特莱斯的‘试管婴儿’也只是她和其他男人的结晶,不是你们俩的呀?”
“我会将我的爱倾注在孩子身上。”逸表情庄重地说。
想了一下,她又说:“我和特莱斯也可能会有自己的小孩。您知道‘克隆人’吗?”
“就是人体复制?”眉一知半解地说。
“‘克隆人’是指将‘克隆技术’用于人体实验而产生的一种生物体。‘克隆技术’就是从生物体内提取卵细胞和体细胞核,通过技术手段激活它们,使它们互相结合。再把这种结合细胞移植到子宫里,让它发育、成熟再分娩。‘克隆人’与‘试管婴儿’的本质区别就在于,前者是卵细胞与体细胞核的结合物;后者是卵细胞与精子的结合物。体细胞核的提取范围十分广泛,不分男女;不分身体部位。精子的提取范围则仅限于男性生殖系统。为了把‘克隆生殖’与‘传统生殖’相区分,人们把‘克隆生殖’称为‘无性生殖’。
其实我觉得‘无性生殖’这名称不恰当。因为‘克隆生殖’中的卵细胞本身就是母性的象征,怎么能说是无性的呢?把‘克隆生殖’称为‘母性生殖’更为确切些。当然,也可以假设‘无性’和‘有性’是根据有无性交行为来划分的,那么,‘试管婴儿’又该如何解释呢?‘试管婴儿’形成过程中也没有人体性行为,却没人把‘试管婴儿’说成是‘无性生殖’的产物。这种前后矛盾的结论恐怕就不是自然科学家说得清楚的了。它已涉及到了伦理学。”
逸显然把眉当成了她的学生。大概在她生活中象这种谈话方式已成了一种习惯吧。眉被这些从没听过的内容深深地吸引住了。眉没打断逸的思路,任她讲下去:“长期以来,大多数人都认为男性是最优越的性别;是第一性。女性是第二性。这种性别歧视的传统观念是男人与女人经过几千年争斗的一种暂时结果,就象武林争霸一样,男人暂时当上了盟主,于是人们就以为这世界是男人的世界。男性才是生命的主宰。精子才是性的象征。然而‘克隆技术’的发明,证明了这种‘精子第一’的观念是荒谬的。事实越来越让人们清楚地意识到,没有精子,同样会有生命。生命离不开卵细胞。目前科学家正着手将‘克隆技术’用于人体实验。一旦‘克隆人’问世,男性就不会再有盲目的优越感了。女性也会明白自己性别的优越性。明白女性才是生命的主宰。所以男人们对‘克隆人’很恐慌,极力阻止‘克隆技术’的推广。日本政府已公开声称不允许日本人参与‘克隆人’的实验。日本本身就是个大男子主义国家,他们第一个做出这种反应也是大家意料中的事情。相反,他们不跳出来反对,才让人感到奇怪呢!”
逸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笑意。她停住讲话,含笑地看着眉。看样子,她想把讲话的机会让给眉。眉想了想,问:“到底‘克隆人’有没有意义呢?”
逸反问眉:“您说什么叫作‘有意义’?”
眉一下子给问住了,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逸笑了笑,善解人意地说:“我刚才这问题的确很难回答。生活中,人们常常说这件事做得有意义,那件事做得没意义。实际上,每个人都是在按自己的世界观来评价事物的。然而人的世界观又会受到个人生活阅历的影响,在形成过程中往往带上了时代的烙印。我们必须承认时空的变换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旧的世界总会被新的世界所取代。而新世界就会有很多新事物产生。如果我们墨守陈规,抱住旧的世界观不放,甚至做出‘螳臂挡车’的荒唐事,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对于‘克隆人’,我是这样看待的,自然科学家有权对一切自然现象产生好奇、疑问,并进行探索、研究,创造出有益于生命的科研成果,造福于人类。而伦理学家们也应该对旧的伦理学做一个自省、反思,探索出一条适应时代的新思路。事实上,‘克隆人’一旦用于临床实践,将会是许多不孕患者、独身者和同性家庭的福音。可以改善很多人无奈、孤独、痛苦的精神环境。满足他们生命繁衍的欲望。社会将会越来越文明,世界也会更安详。到那时,白朗宁的那句诗就会真正成为现实:‘上帝在天堂,世上的一切安然无恙……’”逸平静地表述着这些激动人心的字句。眉顿时十分惊诧于她的平静了!
“可是‘克隆人’今后会怎样来认识自己?怎样去面对自然人对他们的偏见呢?”眉象个突然开窍的大学生,用文绉绉的语言提出这个问题。
逸不慌不忙地接了招:“当初,‘试管婴儿’的问世也遭到了舆论的猛烈抨击。但现在人们对‘试管婴儿’已经没偏见了。‘试管婴儿’普遍知道自己生命的产生方式,也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快乐地生活。我想‘克隆人’也应当如此吧!毕竟,‘存在是一件美好的事’啊!”逸说完又笑着补充道,“这后一句不是我的原创,它是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说的。”
看着眼前这个集艺术家气质、学者智慧、禅师境界于一身,风情万种的女人,眉不由得肃然起敬:这是怎样美好的一个生命啊!对于过去发生的往事,她可以坦然去回顾;对于未来出现的奇迹,她可以从容去接受;她真真切切地活在现实中,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享受着每一个日子……原来,女人竟可以活得这样的精彩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