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山顶上一座普普通通的破宅院。
朱漾睁眼醒来,阳光很好,直接从她身体里穿过。
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看上去有四十来岁的黑瘦高个男人正戴着草帽,握着锄头弯腰除草。
松树林里拴着头黑色老水牛,很惬意地站在树荫下面吃草。
六七岁的小姑娘顶着狗啃一样的短发,握着已经秃到不行的铅笔头埋头写作业。
朱漾一眼认出来,这是小时候的自己,和生病之前的大伯。
每次大伯干活,她都跟着,顺便把牛放了。
朱漾静静望着眼前一幕,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汹涌澎湃。
终于回来了,时隔……无数个纪年。
疲倦不堪的灵魂一下子松懈下来,仗着没人看得见,也不怕太阳晒,她两眼一闭,就地一躺,就那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月亮升了起来,又圆又大,皎洁如银盘。
很巧,正好是十五。
朱漾赶忙起身,往家里跑。
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大伯都会烧香敬神。家里穷,供不起神龛,他就拿着香纸去两里路之外的一个小山坡烧。
那个小山头上早几十年前曾经有个玉皇庙,但后面被拆了,地面留了个大坑,只剩下些乱石。
那么一大片地,长满了青草,就那样荒着,周围村子的老百姓最爱占无主荒地了,可对玉皇庙旧址,大家都自动绕开,谁也不侵占分毫。
敬是敬着,可没人去烧香。大伯是唯一一个肯去的。
朱漾回去的时候,大伯正锁门,两扇老木门,挂一把沉重的老锁,风大的时候门哐当哐当的。
而后他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握着手电筒,带着小小的侄女出发了。
天色黑定了,山上早没人干活了,夜风清爽,路边蛐蛐和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
走过一段山路,穿过树林,前面就是一片巨大的水库。
水库堤坝很高,路的左边是宽阔的水面,月亮的倒影映在水里,人走哪,它跟哪。右边,是又高又陡的堤坝坡面,落差上十米。
朱小漾不好好走路,东张西望,连蹦带跳。
大伯就在后面唠叨,“走慢点,看路。”
朱小漾充耳不闻,好奇又天真,“有没有鬼啊?你看前面那个树,长得像不像鬼?”
大伯没好气,但又耐心很好地教育她,“说不得嘞,走夜路的时候不要提这些,你小娃子火焰低,要敬着。”
朱小漾很没有诚意地敷衍他,“知道啦!”过一会儿又蹦蹦跳跳地去追萤火虫,然后捏着一闪一闪的虫子叫他闻,“它屁股是臭的!”
大伯沉默。
小女孩得寸进尺,“我想要个罐头瓶装起来,好看。”
没有一点文艺细胞的中年农民显然不理解哪里好看了,可他还是好脾气地答应了。
可朱漾清楚,家里是真的穷,大伯到死都没吃过罐头,他并没有罐头瓶子。
小侄女想要的很多东西,他都没有,但会悄悄去别的村里翻垃圾堆,尽量找出来。找不出来,他会做个别的代替。
小时候的朱漾经常天马行空,想一出是一出,前面说了什么过一会儿就忘了,但大伯都记得,于是每隔一阵子,她就会突然收到一个惊喜。
两人有一茬没一茬聊着,又翻过一个山头,不知不觉就到了地点。
大伯放下篮子,跪在地上,从篮子里往外拿东西,黄纸、黄表、香,半瓶酒,两个酒杯,一盘花生,一盘黄瓜。
他认认真真地,近乎虔诚地做着准备工作。
一边,朱漾绕着山坡溜达,明明对附近都再熟悉不过,但再次来还是对什么都好奇。
因此大伯在那边忙碌着,还要时不时地提醒她,“莫跑远了啊,待会儿要来磕头。”
几分钟后,小孩终于老实下来,跪在大伯旁边,听他跟神聊天,——就是禀报最近的生活,祈求家人平安,小辈学业顺利。
祷告完毕,分一半纸给朱小漾,让她一起烧。
朱小漾连这也不老实,她会把纸叠成各种形状,三角的,元宝,纸飞机,小棍子、蚱蜢、青蛙……美其名曰“这样神佛不会腻”。
大伯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她,只好看着她玩,自己在旁边照顾火,别让熄灭了。
上个香,别人家十分钟能搞定,他们花个把小时。
磕完头,酒水和花生瓜菜再放到篮子里带回来。
往回走的路上,两人更轻松了,大伯也像卸下了一层压力,路过水库边上的时候,特意去水边看看,夜里经常有龙虾和鳖类在岸边水草丛里趴着,一抓一个准。
无人打扰的夜里,满是虫鸣的山林田野间,常听见笑声。
朱漾坐在堤坝的草丛里,远远望着,晃着两条腿,心情十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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