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婉嫔

太后乌拉那拉氏的丧事过去了几年，寿康宫里还是缟素一片。

这些太妃们衣食精贵无比，动则仆从簇拥，可是却不允许重新将彩色披在身上，也不许有欢乐的笑声，宫人们永远丧眉搭眼，佝偻着肩膀要死不活的，就像是活在紫禁城的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已经死了的紫禁城。

婉太嫔静静坐在窗口盯着树叶从树梢打着旋往下落，一片，两片……从前她从来不做这样虚耗时间的事情，现在只觉得多打发一会就算一会。

禧太嫔和温太妃也陆续的搬出去了，要是当时六阿哥给了自己养，自己就能像温太妃这样由儿子在宫外赡养，无拘无束，子孙绕膝，可是她没有。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拿起面前的茶盏狠狠地掷在地上，破碎的瓷片连同里面的茶水泼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这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动静，但是也就一瞬，屋子里也就重新安静下来了。

宫女早就司空见惯，不发一言上前将瓷片一点一点拾起来放在小茶盘里，婉太嫔眼睛紧紧盯在她的身上想要看出来什么和平常不同的涟漪，只是也没有看出来。这种失望像是一颗石子扔进她绝望的深渊里没有一点回响。

婉嫔家里面可有来信吗？

宫女收拾完东西之后摇了摇头道。

宫女娘娘，还没有呢。

婉嫔离上次来信多少天了？

没等宫女说话，她掐着手指算了一下道。

婉嫔一百三十五天了，一百三十五天他们没来信了。

傅家原本也是因为宫里面有个做宠妃的女儿，所以才被胤禛委任为一方官员，待到胤禛驾崩之后，新帝当然不会再惯着傅家。很快傅家就被明升暗贬做了一个没有实权的官儿，然后逐渐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了。

之前傅家在新帝登基之后曾经频繁给自己来信，想要了解新帝的喜好，就算是再送个女儿进来呢，反正这样的甜头他们已经尝过一回了，只是婉嫔什么办法也没有。

先帝驾崩之后，她就像是一夕之间被人断了手脚，所有的人都转头奔到太后和新皇后那里献媚，就算是要讨好宠妃，也是刚新鲜出炉的新帝妃嫔们，就像曾经的她一样，年轻，美丽，在皇帝耳边轻言一二就有反复云雨的本事，而婉嫔永远成为了一个过去式，甚至傅家的女儿在大选时报到皇后所住的承乾宫去都被划了名字发还回家了。

皇后说的当然好听：婉太嫔的家人，可以免了。

可能傅家也猜到了这样的情形，自从上次大选之后，家里面就很少来信了，现在就越来越少，好像忘了一个曾经给傅家带来无上荣耀和权势富贵的姑奶奶还在深宫之中寂寞的等死。

婉太嫔只能猜，这些家人在做什么，即使他们已经无情的抛弃自己了。

他们有没有回到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个老宅里，还没有发达起来的时候，宅院并不算很大，因为祖父喜欢银杏就在里面种满了银杏树。她和姐妹们在墙角养过几只小兔子，趁着没人的时候拿着草去喂，后来被大人发现了就要罚她们，只是她去祖父跟前撒了个娇，祖父也就没有再说过她们了，甚至还叫人买了一个兔子笼来给她们继续养。

那时候祖父最疼她，常说她天生就是大富大贵的模样，绝不该被埋没，所以不管她做什么都会得到准许。

或许那个老宅已经在祖父过世的时候拆了，那些人也没有回去，新帝总不会做的太难看，还是会给自己这个庶母一点面子的，但是官也不会太好就是了。

婉太嫔想着想着就笑了一下，那宫女猜她应该是没有生气，就低声屏气的退了出去，等到婉太嫔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又是空荡荡的屋子，没有人了。

原本她居承乾宫的主位，那可是如今给皇后住的吉祥地，底下伺候的人几十个，只是搬到寿康宫来的时候发现住不下。

先帝在的时候，妃嫔其实不多，但是寿康宫也真的不算大，像她这样的主位还能分到一个屋子，底下的贵人、常在们就只能两个人住一个屋子，中间用一扇大屏风隔着，对屋里有什么声音都能听见，连解手都能听清，那是什么日子。

主子们都是如此，何况是下人，除了院子里做活计的宫人们一大帮，剩下每个人能留下的贴身宫人就那么几个，挤挤插插住在后罩房里头住，当值的时候再到前头来。

幸好太妃太嫔们又搬出去几个，这就又松快一些，但是也还这样，眼前是没有什么伺候的人的，有需要就喊一声，没事就自己在屋子里待着，或者到院子里转转，平素不往御花园去。

只是院子里也不大，像是被栓进了笼子里不得动弹似的，婉太嫔宁可在屋子里待着。

现在她隔壁住的是恵太妃，只是恵太妃不喜欢她，只有过节的时候回过来看看她。不过婉太嫔心里也清楚，她这是哪是来和自己说话，分明是借着自己想要看看甄氏的模样，但好歹有个人说话了，婉嫔也就不想在乎了。

年轻的时候在乎那么多，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用。

寿康宫里面的日子太慢了，熬着熬着就觉得时间其实静止下来了，只能盯着叶子一点点变黄，应季开放的花搬进来搬出去，这样才知道自己是在活着的，而不是游荡在紫禁城里的魂魄。

婉太嫔坐着累了，就自己起来走到床上躺着，躺了一会便觉得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会时不时梦见先帝。

说感情，她觉得太矫情了。

对她而言，先帝就像是一个藏有数以万计宝物的树，只要她紧紧抱住不放手，就能不停地从上面摇下来金叶子。先帝对她说是喜欢，就像是喜欢一个漂亮的人偶，喜欢一个阿谀奉承的下人，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其中一点温情被她努力的收藏起来，在这样孤绝的岁月里温暖自己。

后来有人和自己说，自己并不是因为像甄氏，而是长得像孝敬皇后，就像甄氏也是因为这个得宠一样。

婉太嫔就更加释然了，各取所需，他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就得哄着自己让自己顺心顺意，只可惜他没能活的长久一点，再给自己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