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钟02

独钟02

“本台消息，此前备受关注的304晓南矿矿洞坍塌事故，救援工作已于昨日结束，截止至本月25日，被困井下三十二名矿工已全部升井，此次矿洞坍塌共造成十三名矿工遇难，八人重伤，十一人轻伤，直接经济损失达三千万元人民币。市委书记付国强亲临救援现场并发表讲话……”

地方台新闻滚动播放了整整一个上午，宋明慧坐在沙发上，自虐一样，一遍一遍听着电视里午间新闻女播音员的声音，眼睛直愣愣的看着电视机上摆着的马玉楠的遗像。

已经过了二十三天了，坍塌的矿洞被重新挖通，绑在担架上被抬出来的矿工，有的活着，有的死了。马玉楠去世了，在井下一百五十米的地方，矿洞坍塌的瞬间被掩埋。马玉楠的尸体升井时，宋明慧已经昏死过去，没能看到马玉楠最后一面。

马嘉祺走过去，把刚煮好的面条放在宋明慧前面的茶几上，又从宋明慧手里拿走遥控器关了电视。

“都已经从早间新闻看到午间新闻了，什么国家大事你都知道了，快吃饭，吃完了去睡觉。”

从医院回来，宋明慧几乎一整天不吃不喝了，马嘉祺放在桌上的那碗面最终放凉了，宋明慧也没动一下筷子。宋亚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来，马嘉祺煮了一锅面，结果三个人谁也没吃一口，把坨了的面条倒进垃圾袋里，马嘉祺才借着厨房昏暗的灯光，揉揉自己酸胀的眼睛。

他不再有爸爸了，那片天似乎跟着老旧的矿洞一起坍塌。马嘉祺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个真相给自己听，从现场到殡仪馆，他看到太多矿工家属撕心裂肺，捶着自己的胸口哀悼着，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那些白布下的尸体鲜活起来，马嘉祺拉着宋亚轩的手，跟着推着马玉楠的担架一路慢行，他不敢哭。

直到马玉楠火化，宋明慧也没有去看他一眼。

四月末，给马玉楠烧完“三七”，宋明慧从废品收购站买了一辆三轮车。原来厂里的工作宋明慧做不下去了，她多年风湿，做不来厂里那些精细活儿，加上马玉楠去世，宋明慧做活儿心不在焉，绞坏了厂里的机器，工厂经理看她可怜，没让她赔偿，多给她付了一个月的工资，辞退了。

马嘉祺和宋亚轩还是在学校上学，已经开学快两个月了。遇难矿工家的孩子大多都在这所中学上课，四月初学校组织了捐款，几家分摊下来，数目也不小。校长找到马嘉祺，递给他一个信封，马嘉祺拿着，摸出了里面的厚度。

“家里有困难，就和学校说，你和亚轩都是好孩子，学校肯定尽全力帮。”

马嘉祺家的情况是几个家庭里最糟的，马玉楠去世，家里失去了劳动力，矿上的赔偿金还没下来，宋明慧又下了岗，一家三口要吃饭，之前宋明慧有个存折，但是打点完马玉楠的丧事，也花的差不多了。

“学校也给你和宋亚轩办了特困补助，读书这方面的花销不要担心，你们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校长和老师们也都感到遗憾。”

后面的话无非就是安慰马嘉祺，让他和宋亚轩振作起来，就算世事无常，颓废也要有个期限，马嘉祺左耳朵听了又从右耳朵冒出去。他很累了，宋亚轩还小，很容易被他的情绪影响，所以跟宋亚轩在一块儿的时候马嘉祺从不表现自己的悲伤，他只是沉默，紧紧的咬住自己的后槽牙，即便鼻子眼睛酸胀到疼痛，他也没在宋亚轩面前掉一滴眼泪。

可他也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呀。

宋明慧买了三轮车，开始起早贪黑在路口卖馄饨，用宋明慧的话说：“这日子不能再糟了，咱家已经到底了，再怎样也不能让街坊看咱家笑话说咱们没了老爷们儿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卖馄饨比在厂里做活儿更苦，宋明慧三点就得起床，把昨晚弄好的材料放在车上，推到路口，等着下夜班的工人来她这吃一碗，连着早餐一起买。早上收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再去市场买便宜的边角肉，还有一大捆芹菜，回到家洗洗涮涮，宋明慧已经累的腰都直不起来，倒在床上就睡。宋明慧的手不能碰凉水，宋亚轩和马嘉祺就会在午休的时候回家一趟，帮宋明慧把芹菜洗了。晚上出工基本上就是在学校门口，下了晚自习的学生揉揉自己饿瘪的肚子，就来宋明慧这里吃碗馄饨。

天气越来越热，宋亚轩下了晚自习，坐在三轮车边上陪着宋明慧卖馄饨，他就着三轮车上架着的灯泡背英语，过往的同学认出宋亚轩，也不跟他讲话，只是默默走过去递给宋明慧五毛钱。

“阿姨，给我一碗馄饨。”

初夏的蚊子饿了整整一个春天，逮着灯光下的细皮嫩肉开荤，宋亚轩陪宋明慧一个晚上，胳膊上被咬了七八个蚊子包。

路上慢慢安静下来，最后从学校大门出来的三三两两也都挎着书包往各自家方向走了，教学楼的灯都暗下来，整条路上，只有这个馄饨摊被暖色的灯光包裹着。

“今天怎么有没见到你哥？”

宋亚轩一边帮宋明慧把她的大锅绑好，一边回答。

“不知道，这两天我都没看见他上晚自习。”

“你爸没了，他就开始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没力气收拾他，他也老大不小了，我不爱说他，你不能跟你哥学啊，你得考大学，妈还指着你，以后给我过好日子呢。”

宋明慧的话听的宋亚轩眼睛又开始酸。

他不是宋明慧和马玉楠的亲生儿子，这件事，宋亚轩从小就知道。可是这么些年，养父母待他比亲儿子还亲，家庭条件不好，他的零花钱也从来不比马嘉祺少一分。从小到大，宋明慧和马玉楠舍不得打骂他一次，家里的亲戚跟宋亚轩开玩笑说“你看哪家的爹妈不打孩子，你爸妈不打你，只打你哥，就是没把你当家人看呢。”

那时候宋亚轩还小，听不懂大人说的好赖话，一双大眼睛瞪着水灵灵的无辜样。那话被宋明慧听了，一盆淘米水泼过去。

“以后少在我们家孩子跟前嚼舌根，谁家疯子天天就知道打孩子！你家亲儿子未必有我们亚轩一半好！以后再说这样话，我就拿扫帚赶人了！”

“妈，你放心，我会考大学，会带你过好日子，我期中考试成绩下来了，老师说我有进步。你也别担心我哥，晚上等他回去了我问问他，没事的。”

宋明慧把宋亚轩推上三轮车车斗里，自己在前面蹬着轮子往家骑。晚上温度下降不少，没了晌午那般炙热，宋亚轩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微风，睁开眼，看到了宋明慧耳边的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