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陈侍算是看着栾云平长大的，年少登基，吃了多少苦才熬到今天，一向以冷静自持，唯独遇见了孟鹤堂才变得不同。
像是有了血肉，有了人情味。
孟鹤堂大病初愈，栾云平一从奏折里脱身就忙着来找他。
“带你出去”，栾云平拿了件披风，仔细的给他披好，“就我们两个，悄悄的”
孟鹤堂跟着他，到亭子时，他拿出一段绸布遮了他的眼睛。
“陛下”，孟鹤堂不明所以，“这是做什么”
栾云平在他脑后打了个结，牵上了他的手，“跟着我，慢慢走”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裹着他的手，让他觉得踏实又温暖，不免期待起来。
拐了几个弯，上了些台阶，栾云平牵着他站定，绸布被解开，孟鹤堂微微睁开眼，眼前是一池子的花灯。
“大病初愈，带着你放灯祈愿”，栾云平并没有松开他的手，反而抓得紧了些。
孟鹤堂转头看他，此刻真切又不真切，像被淡云遮住的月亮，迷迷蒙蒙，心里涌过一阵欣喜，随即又漫上苦涩。
“我，还没有如此爱慕过一个人”，栾云平说起这话时竟有些意外的羞涩。
孟鹤堂盯着他攀上了红色耳朵，说，“我知道”
“你知道？”，栾云平不解的看着他。
“我说过我是小神仙”，他弯弯眼睛，“我给你算算，陛下定会是位名垂青史的帝王”
栾云平被他逗笑了，“朕会的，那你会陪着我成为名垂青史的帝王吗？”
孟鹤堂没回答。
“你想回去吗？回到你说的未来”，栾云平又问道。
孟鹤堂咬了下嘴唇，低着头去看池子里飘着的花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若是，不能”，栾云平顿了顿，“那你可愿伴着我？”
孟鹤堂茫然的看着他，鼻子忽的泛酸。
他没有选择的权利，他的到来是突然的，那他的离开也必然不会有预兆。
要是他突然消失了…
“我，或许给不了你想要的那个结果”，他的眉眼染着伤感，偏过头，不敢再去看栾云平。
良久，他才听到身侧的一声叹息，“能，抱一下吗？”
他咬住嘴唇，怕自己露了哭声，点了点头。
栾云平把他拉进怀里，小心翼翼的环上他的腰，眼泪无声的落下，又被他偷偷擦掉了。
“我还小时便做了这个皇帝，母后扶持着我，却还是有一众反对的声音，那时候的我就知道，坐稳这个位置，要狠，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母后离开了，我就自己一步步熬着，成帝王者，最后都是孤家寡人”
他不免有些哽咽，“我以为我此生也该如此的时候，你来了，你是个怪人，你说你来自未来，我本想杀了你，可又觉得你颇为机灵有趣，模样可人，养在身边也不错，渐渐的，我发觉自己像是尝过了一种新的滋味，染上了瘾，便再也不想舍弃”
肩膀渗了一片温热潮湿，怀里的人在微微颤抖，栾云平把他抱紧了些，“如论如何，我尊重你，要是有一天你突然离开，我也会带着对你的思念过完余生，你来过，这便足够了”
孟鹤堂挣开他的怀抱，蹲到池子边，他不想掉眼泪的，可就是忍不住。
一条帕子垂在他眼前，栾云平轻轻晃了晃，还湿着的眼睛弯出好看弧度，笑得释然，“谢谢你能听我说完这番话，我也算没了遗憾”
孟鹤堂没接这条手帕，而是扑进了他怀里。
栾云平感觉到脖子上的温度，孟鹤堂的唇贴着他，一路吻到唇角，略带灼热的气息让他忍不住颤栗。
“我也不想有遗憾”，孟鹤堂的声音又低又缓，“我离开前的每一刻，都会陪着你”
亲吻里混进了泪水，栾云平轻柔又珍重，带着他所有的眷恋。
孟鹤堂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珍惜过时间，每晚，他都会趁栾云平睡着时，偷偷去亲亲他的眉眼，轻声说一句，“再见”
他真怕一觉醒来就是自己那间屋子，怕连个告别都没有。
栾云平像个孩子似的偏要握着他的手才能睡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孟鹤堂抱进怀里，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孟鹤堂还没离开他。
孟鹤堂笑得又酸又涩，突然想到了那些迟暮老人，在生命随时会终止的时候，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他和栾云平亦如此。
6.
那晚，一切都和平常一样，孟鹤堂闭上眼，悄声说了句再见，耳边是栾云平沉沉的呼吸声，他也渐渐入了梦乡。
栾云平生了场大病。
那天他醒后，手握了空，心忽的一沉，他不敢睁眼，冰凉的手指摸到了同样冰凉的另一半床铺，他的身子也随着凉了，耳边像是擂鼓一样嗡嗡作响。
他没起床，而是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任眼泪涌出来。
自此之后他就病了，他的身子一向很好，这次的病却来势汹汹，断断续续烧了几日，浑浑噩噩的总是念叨着什么，陈侍凑近了去听，不免一阵心疼，他喊的都是孟鹤堂的名字。
将近半个月他的身子才好得差不多，可又变得和从前一样不爱言语，偶尔露着些温和的情绪还是只对着一只木匣子。
只有陈侍知道，这里面曾经装的是孟鹤堂的带过来的手机，可又随着孟鹤堂一起消失了。
栾云平连个念想都没有。
7.
孟鹤堂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上。
他目光涣散，双手虚虚的捂住了脸，片刻后，他蜷起身子，似乎身上正压着一块沉重无比的石头，让他不能喘息，又疼痛万分，由抽泣到哭喊，却始终没有人再给他递一块帕子。
这真的只是个梦吗？
他不信，可日历清清楚楚的显示着，这就是他离开的那天。
只是天黑了。
手机，他急急忙忙的去寻手机，才发现手机早就没电了，他又去找充电器，心里隐隐期待着一个答案。
他的手在发抖，插了几次才好好的充上电，指尖颤巍巍的点开了相册。
第一张是他和栾云平的照片。
“不是梦…”，他又掉起了眼泪，弯着手指轻轻碰了碰照片上呆愣愣的栾云平，哭着哭着就笑了，“真的不是梦”
8.
栾云平说过，他会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帝王，他做到了。
他说过，他会带着对孟鹤堂的思念度过余生，他也做到了。
“我一直都有失眠的毛病，你睡在身旁，我反倒不踏实，时时刻刻都害怕你要离开，我怕啊，怕再也见不到你”，栾云平抱着那个木匣子靠在椅子上，摸摸它，好像就能摸到伏着棋盘睡觉的孟鹤堂。
“我知道你你会偷偷亲我，知道你每晚都在和我告别”，说到这儿他笑了下，“我也知道你会哭，我也想哭，可又不敢，怕你发现我没睡，就再也不亲我了”
“他们都说我杀伐果断，可独独到了你这儿畏手畏脚”，他眉眼温柔，“风烛残年了，还想着你，也不知道你在那个未来过得好不好，会不会也想着我…”
侍从端了碗花生露过来，陈侍走的时候嘱咐过，见陛下摸那个木匣子时就来送一碗。
陛下每次都会喝的，可这次却没有。
栾云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皮也越发沉重，“你说，再见，我们真的还会再见吗…”
一滴泪砸在匣子上，他的手也无力的垂下了。
9.
那篇小说就那样搁置在一旁，孟鹤堂没给它结局，就像他和栾云平的故事，他不希望有结局。
栾云平会成为一代明君，他的人生该由他自己去写。
而他，只想继续和他的故事，继续有栾云平的人生。
还是一样的夜晚，他去厨房喝水，客厅里，沙发的一角，像是坐着一个模糊的黑影。
相反的，这次他并没有害怕，反而抿着嘴眼睛越来越湿。
“是你吗？”，他放下了水杯，手指放在灯的开关上，没有按下去，“栾云平”
那黑影动了下，站起了身，慢慢的朝他走了过来，那声音发着颤，似乎是不敢相信。
“孟鹤堂？”
灯开了。
栾云平用胳膊挡着眼睛，还很不适应这样强烈的灯光，却忍不住眯着眼睛看他。
他感觉一切都不真实。
栾云平还是熟悉的模样，是初见时打猎的那一身装扮。
孟鹤堂擦了眼泪扑进他怀里，把他抱得紧紧的。
“我成功了”，孟鹤堂哭着说，“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终于确认了这不是梦，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自己怀里，栾云平后知后觉的才把他抱紧。
就像孟鹤堂说过“我不会害你一样”，他也说过“再见”，他没撒谎，他们真的再见了。
“这次不会再分开了”，孟鹤堂说。
【兔子在穿梭跳跃，躲进了草丛，栾云平连射了三箭都没中，不免被挫了锐气，区区一只兔子，他一人骑马去追，进了树林深处，搭箭，拉弓，瞄准了兔子，却突然眼前一黑，竟然失了意识。
再睁眼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他不敢轻举妄动，就在原地坐着，黑暗里突然传来了响动，他屏住呼吸看着那道人影，天突然一亮，他慌忙遮住了眼，朦胧中似乎看到了熟悉的模样】
这是孟鹤堂新的小说的开篇。
在那天，他在简介里写下一句话，“希望是日记，不是故事”
现在，他转头看了看坐在床上摆弄他手机的那个人，发自内心的舒畅，他动动手指，删掉了两个字。
“是日记，不是故事”
他和他笔下的贤明君主，有了一个新的开篇。
（end）
|ω・）
“再拍一张”，栾云平缠着他，举起手机连着按了几下。
“短发还有点不适应”，他摸了摸自己扎手的脑袋，笑得有点傻。
“这次换你给我讲了”，孟鹤堂抢了他的手机，“讲讲我离开后，你怎么了”
“想你”，栾云平捂着脸，声音很闷，“我以为把手机锁了就能把它也留下，可是它也没了，我就只能对着个空木匣子想你”
“我没食言，我尽我所能的把国家治理得很好，你算对了”
孟鹤堂眼圈又有点红，“这次不会分开了”
“你每天都要和我说好多遍”，栾云平安慰着拍拍他的后背，“我知道，你创造了我，之前是，这次也是，我们不会分开了”
“你要是惹我生气，我就把你写回去”，孟鹤堂威胁他。
“不会不会”，栾云平不做皇帝后像换了个人，很爱粘着他，也很爱动手动脚。
孟鹤堂被他亲得晕头转向，没留意到他偷偷拽自己衣服的手。
“你今天的更新就写些禁书里的内容吧”
“我有点后悔了…”
“不许后悔”
|･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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