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出海，必然先去码头，年少的卢修斯拖着行李箱和旅行袋，一直拿袖子揩掉脸上的汗，街上实在太热了，对面二楼阳台上的雏菊晒得打蔫儿，参差的树木将道路引向一家热闹的海鲜馆。
现做现卖，围着皮裙的渔夫正向食客们表演刮鱼鳞去内脏的拿手好戏，卢修斯脱掉白大褂，一边以此充当毛巾浸水降温，一边对渔夫的手艺啧啧称奇，眼见他拿出手术刀想上前去讨教，我给他脑门上来了一下，少年茶褐色眼睛泛起了小泪花儿，他嚷嚷道：
“你怎么这样，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吃饭吗？吃饭之前我去问问行情，你还打我。”
我扯着他的袖子拐进小门，那里有个酒柜吧台，专卖煎烤小牛肉和红葡萄酒，室内暧昧与昏暗的光线让卢修斯闭上了嘴，他红着脸双手护胸，活像被轻薄的姑娘，上世纪的那种，我懒得和他解释，从兜里摸出不具备流通价值的金币，递到调酒师手上，女人收下后伸出两根手指，从柜台里面摸出一只便携式藤条箱子。
“两位客人是吗？我们为您提供一些饭前甜点，好久不见女士，上一次见您还是在罗马交易所，新发型真不错，非常高效干练的衣着呢。”
卢修斯对调酒师的态度很是惊讶，他凑过来跟我咬耳朵：
“你们认识？她怎么知道你把耳环和手链都摘掉了？还把长头发绑了个高马尾。”
“烦，那些东西都不利于打架，她是在嘲讽我那么多年过去对自己的身手没自信了，才会去掉原来一直戴着的东西。”
“这能忍？姐姐换我可忍不了，怎么说您也是在血契上留下过手印的人啊。”
“那还真谢谢您嘞，要不是为了保护你这个废物点心，我大可披着头发踩着拖鞋来。”
随着我们一人一句的耍宝闲聊，下沉式观光电梯在旧时的矿井里穿行，发出吱嘎吱嘎的碎裂声，当时开采没有完全，幽深的洞内还留有大块的矿石，多为紫色与硫磺色，散发着莹莹的光，细微的嘻嘻索索的声音忽远忽近，像人类未曾涉足的诡秘之境。电梯四壁没有玻璃，钢架有时从头顶上方擦过，我拿湿毛巾捂住口鼻，下行越久，空气越稀薄，甚至混着矿石燃料的毒气，这家海鲜馆的地下就如同纽伦某些秘密银行，地上的建筑只是冰山一角，实则只占建筑群的五分之一，还有五分之四全隐匿于地下，四周用茂密的植被和繁盛的林木作遮蔽，防止被空中的探测仪器所发现。
眼看卢修斯这只愣头青还在呆呆吸着废气，露出痴痴的笑容，我真的想知道这种玩意儿怎么拿的医师证，想不了那么多，反手卡住电梯小姐细嫩的脖子，空下来的手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她适应能力再好，也架不住这样稀薄的空气，嘴唇发紫，大眼睛滚出泪水示意我放开她。半分钟后，电梯内恢复了正常的供氧量，在电梯小姐专业的急救，包括按压心扉和人中之后，卢修斯睁开眼睛，从药箱里拿出医用喷雾剂和葡萄糖水，做了些基本护理。
终点设置在地下建筑的中转站，我在自动售货机里用电梯小姐赠送的游戏币买到了82年的拉菲，卢修斯则从摆摊的老大爷那里用一个同样是赠送的啤酒瓶盖买到了一斤极品藏红花，从地图上看，地下城的构造颇为有趣，围绕中转站分为五块区域，分别是各色赌场和钱庄，红灯区歌舞伎，酒店餐厅，商业交易会所，以及一块被涂黑的区域。
卢修斯和我对视一眼，各自陷入沉思，如何出去，找到码头，一点头绪都没有，来到这家海鲜馆也只是因为从老医生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在中转站的台阶上坐下，我们的口袋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张纸，质地偏硬，表面涂着一层防水，上面简单得绘有六个圆圈，第一个已经被盖上红色印章，中文繁体字“入”。
“嘿小子你小时候玩过游园活动吗？我从幼儿园玩到大学毕业，从来没拿过奖。”
“就是那种拿着纸去指定地点完成任务然后收集印章的？我玩过一次，姑母带我去的，最后没得奖但是这是最值得怀念的一次活动了。”
暂时先不管少年提到他姑母时悲伤又怀念的样子，我回中转站领了一份等比缩小的地图，转头碰见调酒师和电梯小姐在攀谈，她们的面目在安全通道的灯光下有些诡异，背后似乎有什么影子在晃动，嘻嘻索索的，我默默靠近想窥探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似乎在三米范围内就被发现了，尴尬。调酒师将电梯小姐支走，擦肩而过时对我说道：
“女士，去玩吧，享受您短暂的假期，风暴就要来了，小心犹大，到时想听什么回纽伦去时钟塔找我就好，我们的大姐很想再见见您呢。”
所以我活着的消息，在纽伦已经传开了是吗？
青年枯坐在小阁楼里，看着小镇一点点漫入黄昏，他想，一场平常的购物用不了这么久吧，但是再等等，他愿意再等等，因为某个人出发前捧着他的脑袋夸他好乖，让他好好看家。
那么，为了让那个人在打开门时，第一眼看到的人是自己，再等等吧。
直到，再也等不下去的那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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