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等慕容泽再醒的时候,景帝已经走了,桌上被收拾的很干净,床边的温度未凉,他睡梦中隐约觉得身边有人抱过他。
“殿下!”玄离奉命守在接星台,见慕容泽醒了忙端了一碗药过去。
慕容泽看着旁边发呆了好久,才回神去看玄离,“陛下什么时候走的?”
“有一刻了!让属下不要打扰您。”玄离跪在一边奉药。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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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泽喝水一样地把药喝了,声音有些低沉地问:“连儿怎么样了?”
“二殿下目前已无碍,殿下不用太担心!”
“玄离!”
慕容泽声音微沉,当日玄离来接星台报信,他初闻慕容连的消息,知道他进了金卫,一时间喜怒交加,竟没看出玄离竟有事瞒他。
“属下知错!”
玄离低着头不敢看慕容泽的眼睛,当日他要是说慕容连正在受刑牢鞭刑,慕容泽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冲出接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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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接星台只是看着荒凉,实际上金卫在外面围了一层又一层,哪是那么容易出去的。
慕容泽心中顿时有了分晓,他声音冷淡,含了一些厉色,“若再敢瞒我,你就回金卫跟你师父吧!”
太子暗卫和帝王的金卫同源而生,也是经了宋微的手段才有能力担得起储君的护卫之责,而玄离恰好是宋微最得意的弟子。
“属下不敢!”
玄离一时跪在地上不敢起来,慕容泽睡了一觉,倦意未消,伸手把他打发了,转眼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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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恪这两天伤长的好了一点,宋微便不许他赖在金卫的偏院里了,他不得不硬着脑袋去隆清宫复命,面对阴晴不定的景帝。
但他在殿外站了半个时辰也没敢进去,隆清宫里细碎的斥责声还在提醒他刑牢里的那场噩梦,让他觉得生死本无常!
可他就算去死,也总要见一面哥哥!念此,他毅然不顾隆清宫的差事,转身直奔云宫北边的高台。
托了做金卫的福,他轻易地混过金卫的眼目,跃进接星台的二楼,但当他拾阶而上的时候,却走得越来越慢,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哥哥,可越近乡,越情切。
他的哥哥就在顶楼,他的步子却愈发凝重,两年前,说到底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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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的哥哥没等他上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席白衣慕容泽便出现在楼梯的拐角处,因为慌忙下来,他长发有点缭乱,赤着双足,眼睛中却盛满了笑意!
所有压抑的思念在那一刻爆发,白恪三两步跨过整个楼梯,紧紧抱住了慕容泽,眼泪控制不住地落在慕容泽的肩头,嗓子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涩到说不出一句话。
慕容泽也湿了眼眶,连儿这两年前长的比他还要高一点,人也越发地挺拔俊俏,若是在京城里走一圈,求亲的人定是要踏破门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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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泽就静静地站着任白恪抱着他哭,不时抚一下他的后背帮他顺气,直到他慢慢地止住泪,矮身跪在地上,低头道:“哥,对不起。”
“跟我先上去吧!”慕容泽牵住白恪的手要往上走,白恪却拽住他,看着他赤着的双脚,低声道:“我背哥哥!”
“好!”
慕容泽弯着眉眼应了白恪,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趴在他背上,任慕容连背着他一步步上爬,他心中柔软的地方一下子化开,他的连儿真的长大了!
20
一到楼上,慕容连便从身后抽出一根从御花园顺的藤条,跪在慕容泽面前,端的请罪的姿势。
“两年前,是连儿愚蠢,受人蛊惑,害哥哥被幽禁两年,险些丢了性命,请哥哥责罚!”
“你是挺该罚的。”
慕容连敛眉听训,却不曾想眼前出现一包散发着热气的茶花糕,然后就听见哥哥笑着说:“知道这两天你定是要过来,便让玄离备了的最喜欢的茶花糕。”
“在父皇那里没跪够吗?起来吧!”
慕容连心中泛起苦涩,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他放下还带着雪水的新鲜藤条,接过茶花糕,却没站起来,他越加责备自己,那么好的哥哥,差点就因为他的愚蠢命丧黄泉。
“不愿起就跪着吧!”
慕容泽哪能不知道他心里的歉意,知道若不讨一顿罚定不能心安,可就算是慕容连处处都用衣服遮掩着,他还是能看到他手上,脖子上的鞭痕,他心疼他,舍不得罚他!
慕容连一边掉眼泪,一边往嘴里塞茶花糕,可当他吃完东西,再抬头看慕容泽的时候却被惊住了,慕容泽换了一身黑色描金的金卫衣装,长发高束,榻上放着他常用的青尧剑,还在往袖子里塞着一些面值不菲的银票。
“哥,你……”
“我带你回灵蝶谷。”
是陈述句,没有给慕容连拒绝的机会。
无论是他的父皇要把皇位给他,还是他要去坐那个位置,他都面对着无数的障碍,帝王有疑心,臣子会揣测,后妃兄弟更会嫉妒,上次的事情让他觉得他已经护不住连儿了,所以,他不能让慕容连继续留在云宫,更何况是顶着金卫的身份。
“哥,你不能再为了连儿忤逆陛下了!让我留下来帮你吧!”
慕容连不经意往前跪了一步,慌忙拽住慕容泽的衣袖,满脸恐慌,哥哥的担心他都懂,但是他不想把哥哥一个人留在波云诡谲的帝都。
“连儿,你要真想帮我,就在谷里跟师父好生学习,若他日你出师,我便允你回宫。”
慕容连无力地放开手,神情有些低落,是他太愚蠢,不但没能在前行的路上帮到哥哥,还处处成为哥哥的桎梏,他觉得自己简直一无是处,连留在哥哥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了。
慕容泽把慕容连从地上捞起来,把剑递给慕容连,笑道:“这一路,你护我,好吗?”
“好!”
慕容泽闭目接过剑,一滴清泪从脸上滑落,灵蝶还命哪是那么容易的,曾经举世无双的剑法,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别哭了,等出了帝都,我再和你算上次的账!”
慕容连握紧手中的剑,掩住眼中的落寞,低声行了一句,“但凭兄长责罚!”
慕容泽显然是早有布置,暗卫早在暗处为他开出一条路,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从一道偏门借着从景帝那里偷来的令牌,出了云宫。
等景帝晚间发现慕容泽不在接星台让人去追的时候,两人已经改换衣装,赶着马车出了都城。
21
“一月便回,勿念!”
景帝攥着一纸书信,脸色阴沉,宋微和许礼跪在一连头都不敢抬。
景帝想得到白恪会偷偷去见慕容泽,却没想到慕容泽竟敢直接带着人翘家走了,一月便回?那岂不是年都要在外面过了?
“沿着去灵蝶谷的路去找,给你一天的时间!”景帝面色冷峻,声音寒冽。
宋微暗自佩服两个小祖宗的胆子,忙领命而去,在金卫的眼皮底下跑了,他也是要担责的。
云宫的寒冬越发地冷冽,但慕容泽两兄弟却在冬日的暖阳过的好不悠哉。
“哥哥,这不是去灵蝶谷的路啊?”慕容连一边吃着果子,一边问。
“父皇那么聪明,早就在去灵蝶谷的路上等我们了,我想去一趟白寒山。。”
“好!”
慕容泽已经很久不提这座山了,十年前皇后被废,幽囚白山寒寺,慕容泽几次偷着见都被景帝当着皇后的面打的半死,后来,皇后便不愿意见他,细细数来,他已经七年未曾见过他的母亲了。
白寒山,灵蝶谷和帝都的位置呈三角形,或许是景帝没想到他这时候会带着慕容连去白寒山,他们一路走过去并未遇到金卫的追捕。
宋微几乎是落了一身的冷汗,景帝手上的茶盏都摔了六次了,可还是没找到太子的消息,他觉得他的脑袋在脖子挂的有点不很牢靠
“让二相进宫见我。”景帝冷声命令,宋微知道景帝这是要亲自去抓人了,可他也分不出心思为慕容泽兄弟两个担心,自己的脑袋能不能保住还尚未言说。
慕容泽心知景帝会让人人在灵蝶谷堵他,他并不急着过去,一路上走的都很慢,等他到白寒山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之后。
白寒山落雪未化,山道险峻,慕容泽武功尽失,爬的十分的艰难,等他和慕容连到寺前的时候,双手都被冻红了,看起来颇为狼狈。
守门的尼姑见了慕容泽还颇为惊讶,但随即敛眉喊了一声“阿弥陀佛!”
倔强的少年在佛前被打到濒死的血腥场面,即便是隔了那么多年,她还是记得很清晰。
“我母亲……可在?”慕容泽虽然脸上在笑,但眼中却止不住地泛起泪光。
“师太怕是不愿见殿下!”尼姑道。
“在禅室对吗?”
年轻的太子双眼亮晶晶地跳进了寺庙,慕容连鲜少见到哥哥那么开心,对尼姑微微欠了欠身,也跟了进去。
“母亲,泽儿来看你了!”
慕容泽终究是没敢直接冲进去,轻轻喊了一句,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没有听到,便撩袍跪在了禅室门口。
悲悯的诵经声似乎顿了一下,复有念了起来,慕容泽神情有点低落,母亲还是不愿意见他吗?
慕容连也陪着跪在了一边,他不是皇后亲子,却受慕容泽照顾抚养,在他心里,皇后也是他的亲人。
慕容泽跪在外面也不敢进去,细细碎碎地讲着一些过往,慕容泽一跪便跪了一天,可禅室的门还是没有开过,山上的天还很冷,他便有些受不住。
“母亲,泽儿这一去便不知能不能再来看您,希望您能多保重身体,不用担心泽儿,父皇对我…很好!”
22
离了白寒山慕容泽的身子便染了些风寒,沿路求医总不见好,慕容连便加快了去灵蝶谷的脚程。
如此,走了有四五日,他们便到了灵蝶谷前。
可未见入谷,便被宋微带着金卫围了起来,他手中拎着的正是被鞭子打的血肉模糊的玄离。
慕容连握住了手中的青尧剑,如今已到灵蝶谷门口,师父定不会坐视不理,哪怕是忤逆景帝,他们今天也要进谷。
“白恪,你好大的胆竟敢强掳太子出宫。”宋微厉声斥道。
“我带他出来的,你要责罚算我身上好了。”慕容泽从车上下来,他被烧得脚步虚浮,靠着慕容连才能站稳,看见被打的不甚清醒的玄离,脸色一凛。
“你的自当另算。”景帝冷冽的声音吓得慕容泽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走的慢就是断定景帝不可能离宫那么长时间,没想到十五天,他还能在这里堵他。
景帝一身暗紫色广袖长袍,双眸凌厉,他冷声问:“金卫叛逃该当何罪?”
“杖杀。”宋微道。
慕容泽心下一沉,他张开双手挡在了慕容连身前,一字一句地道:“除非踏过我的尸体,谁也不能动他!”
“带刑杖了吗?”景帝完全无视了慕容泽的话,冷声问道。
“带了。”宋微回道。
“师父,救命!”慕容泽一声大喊分散众人的注意力,拽住人便往里冲,慕容连也趁机拔剑,要撕开一道口子,冲出包围。
可宋微像是一座山一样挡在他们面前,不等他们越过灵蝶谷的那块无字界碑,慕容连便被宋微一杖打落在地上。
慕容泽也落在景帝手中被攥的死死的。
刑杖毫无顾及地落在慕容里的脊背,一口鲜血吐在了坚硬的土石地上。
“宋微,你住手!”
慕容泽拼命地前冲着要去护住慕容泽,可他根本挣不开景帝的铁钳。
“哥…”
“哥哥…”
宋微的刑杖每一杖打在慕容连身上都见血,他伸出的双手去抓慕容泽,却被宋微一杖打过去再也抬不起来,他一张嘴便有大口的鲜血流出来,可他还在对着慕容泽笑。
他的一生过的太不容易,那站着的人也是他的父亲啊,可在他面前,自己的命甚至不如一个奴仆,那么多年,他连责备的心思都不敢生。
因为从未妄想自己也有父亲。
慕容泽看见宋微又一杖打在慕容连的脚踝,慕容连痛的神情都在那一刻凝滞,他几乎失去了理智,他回头看景帝,双眼泛出蓝色的荧光,锁骨处有一只淡蓝的蝴蝶栩栩如生,仿佛要飞出来一样。
他力气猛地变大,瞬间就挣脱了景帝的桎梏,飞身踹倒了执杖的宋微。
青尧剑入手,慕容泽似乎着了魔,他身法飞快,眨眼的功夫,围着慕容连的金卫没有一个还是站着的。
他的剑最后落在了景帝面前,白衣染血,长发飞舞,他的声音有些癫狂,“为什么你总要逼我?”
“你想杀朕?”
景帝面无表情向前走了一步,胸口直对慕容泽的剑尖。
慕容泽冷眼看着他,剑握的很稳,没有一丝的颤抖。
“朕要是死了,你就是天下的主人,想动手吗?”
“别逼我!”
23
景帝还在往前走,暗紫色的衣服被锋利的青尧剑刺破,晕开一片血迹,可他还在继续说:“你十五天才到这里,是去见你母后了吧?你动手啊,只要往前那么一点,你就可以为你舅舅一家报仇,接你母后回云宫,哪怕分一半江山给慕容连,也不会有人反对,你动手啊!”
“不要说了。”
慕容泽的剑已经开始发抖,可他看见满身鲜血的慕容连,蓝色的双眸中泛出一股狠戾,只要往前一点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他的青尧剑感受着他主人的心思,似是蓄足了力只等他一声命下边往前冲。
就在他意识尽失,满眼血色的时候,一颗石子正打在他的手腕上,青尧剑翻飞着落地,打破了这对父子间的生死对峙。
“你要弑君不成?”
穿着青衣的中年人落在慕容泽面前厉声的斥责,但是慕容泽没有理会,反而痴痴地笑了一下,他眸中蓝色淡去,失力的倒在地上,嘴里还在说:“师父,救连儿!”
沉临看着倒在倒在谷口的一众人等,也些气极,他不过是酒醉未醒晚出来了一会,这里就如此惨烈,他转身便骂,“慕容彻,你在我家门口把我徒弟打成这样,什么意思?”
“少废话,救人。”
景帝捂着心口,眉头紧皱,从地上把慕容泽背在身上便自顾自地往灵蝶谷里走。
沉临看着地上一身血色,疼到意识模糊的慕容连,骂了一声慕容彻没良心,喊人抬了担架才小心翼翼地把慕容连抬进谷,至于其他人,沉临连瞅一眼都没有,还不经意地踢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宋微,“本事不小啊!”
“宋微不敢。”
一向铁血的宋微被沉临一脚踢的头上直冒汗,但神色却越加恭敬。
慕容泽的那一剑终究是没有刺下去,景帝伤的并不重,在灵蝶谷的微澜院里,沉临给他上了药,满脸的嫌弃,“不是说永不入我灵蝶谷?”
“你若不助着他们胡闹,朕如何会来你这破山沟?”景帝神色清冷,端的也是嫌弃的语气。
“连儿怎么样了?”
“手脚能接上,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呢!”
提起慕容连,沉临脸色一下子变黑了。慕容连虽说是拖了慕容泽说情,两年前才拜进灵蝶谷的,但好歹也是他的小徒弟,徒弟被打成这样,当师父的自然没有好脸色。
“阿泽还在外面跪着?”景帝问。
“你能狠心杀子,他可担不起弑君的名头。”
沉临轻抿了口水,脸色满满的嘲弄,“陛下倒是好手段,你杀他一回,便激着他也杀你一回,可他武功尽失,强行提剑,唤醒灵蝶,可是要赔命的。”
景帝抿了抿嘴唇推门去看跪在茶室外的慕容泽,他低着头,长发挡住五官,看不清脸色,白衣上血迹点点,不时有蝴蝶停在他的肩头,宛若一幅惊心动魄的画作。
他走到慕容泽面前,没等他说话,慕容泽的额头便砸在了青石板上,“以下犯上,忤逆君主,罪臣愿求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