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浩浩荡荡地开始，说实话老天不太给面子，大早上的天气冷得厉害，但阳光很大，只是照在身上并不暖，这年头连阳光都是假情假意的。
“你们这群小孩不知道多穿点，那后边还有穿短裤的？别为了一次运动会感冒了就不值当了。”
因为十六班的班主任家的小孩生病住院了，作为在运动会这天闲得没事干的时念，就很荣幸地接管了十六班一天，看着小孩们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相互抱团取暖的样子，时念想笑，又不能笑得太张扬，于是把自己的脸扭曲成一种很奇怪的模样。
“小念老师，你想笑就笑，你这表情比哭还难看。”
坐在前排的男生淡定开口，这是一个特别有先见之明的男生，提前把棉袄拿出来裹在身上，虽然像个大粽子一样，但人家不冷啊，说话都没有颤音。
“胡越洋你小子行啊，这大棉袄暖和吧。”
时念紧急转移话题，扯了扯男生身上的衣服，厚厚的沉重感，还不错挺保暖的。她可不想叫同学知道自己嘲笑他们。
“那可不，过冬专用，老师你冷不？借你穿穿？”
“不用不用，你要真好心借后边那几个女同学穿穿，小姑娘一个比一个爱美，穿个短袖就来了。”
男生很义气，脱了棉袄扔了过去，没想到里边还穿一层长袖。
这小男生，是有多怕冷啊。
时念汗颜。
转过身看看什么时间开始，看到不远处陈澈朝这边走过来，一身白色运动服，一双黑色运动鞋，很简单的着装，时念向来喜欢他的穿搭，很简单，尤其很喜欢看他穿白色，很有活力，三十岁的陈澈，如今却还是一副少年模样。
可他偏偏只有在运动会这样的场合才会迎合其他老师穿统一的白色运动服，他的衣服，黑色居多。
“小时老师，代班啊？”
就这么想着发呆的间隙，陈澈已经走到自己跟前了，很自然地和自己打招呼，只是突如其来的称呼让自己挺不得劲的，因为只是，除了“同学”，她就再没听陈澈怎么叫过她了。
“啊…是…是不是要开始了？”
时念不知道说些什么，干笑了两声，随便找了个话题。
“是啊，还有二十分钟左右。”
陈澈看了看时间，站在原地，没打算走的样子，他别扭地歪着脑袋左看右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指着大伞前面挂着的横幅。
“那个…小念老师，你们班这个横幅，有点歪。”
“啊？哦，我看看。”
时念转过身背对着陈澈，后退了两步，和他之间，也就剩下一个拳头的距离，她站住了，打量起横幅，左边的绳子系到了第三格，右边的绳子系到了第二格，是挺歪的。
“真歪了啊。”
时念嘟囔着，伸手解开右边的绳子，心想着挂高高的，不能比别人班的低人一等，踮起脚作势够了够，好像差点，这就有点尴尬了，时念抿了抿嘴巴。
陈澈想要帮忙，这边手都伸出去了，却被叫停在半空。
“胡越洋别吃了！过来把这个系上！班主任不在你们就不能自力更生了？横幅都挂歪了，还要人家老师亲自提醒。”
时念狠狠地盯着在第一排和女生抢薯片吃的男生，撒手让他干了。
“嘿嘿，谢谢你啊陈澈老师。”
时念回过头，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过于近了，后退了一步，笑着道谢。
陈澈停在半空中的手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暗自握紧了拳头，回应了笑容。
“没事，那我先忙去了。”
“好，忙你的。”
陈澈点点头，一阵风突然作祟，刮得厉害，吹得伞架吱吱响，时念的小身板在风中趔趄了下，禁不住抖了一下。
“那个，你要是冷的话，我办公室有衣服。”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时念好不适应，这样的他只觉得别扭，倒不如和从前一样别变，别主动关心，不然自己那点按耐不住的小心思又忍不住蹦蹦跳跳地显露出来。
“谢谢你啊，我也拿了厚衣服，还行，不是很冷。”
明明冻得发抖，时念还是咬紧了牙关，无论是谁，她都不愿意展示自己弱小的一面，除非真的值得依靠，换句话说，真的拥有。
“嗯…行吧，我先走了。”
陈澈抿了抿嘴，不再坚持，手里的对讲机传来同事的呼唤声，他转身跑向教学楼，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留给时念的，是一个背影，时念也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看着他的背影，笑了，有点心酸的笑。
“小念老师，接着！”
被学生呼唤，时念转过头，迎面飞过来一个大棉袄，像极了一只灵活的大黑熊追捕猎物时胸有成竹地扑过去，重重地摔在时念怀里。
“哎呦，这是做什么？”
“怕你冷。”
“我不冷，给后边那几个穿短裤的同学穿。”
“你赶紧穿上吧，跟个小瘦猴子一样冻得啥样自己心里没数吗？”
后排的杜浩宇掐着腰，一本正经地说着让全班同学笑得直不起腰的话。
居然被小孩嘲笑了？
这群小孩怼人一个比一个能耐，虽然被怼，时念的心里还是暖暖的，但她没要棉袄，转手把棉袄给了举班牌需要穿裙子的女同学，再不济的自己长裤长外套也比小姑娘的裙子耐寒。
然而没一会儿，几个满场跑的交际花男生不知道从哪拿回来了件棉袄，回来就塞给时念，还没等她问问清楚，又一溜烟结伴跑了。
时念看着手里的衣服，是越看越眼熟，就是想不起来。
估计是这群小孩怕自己冷从别的班级借的衣服吧。
时念这样想，心安理得地披上衣服，衣服上沾着一股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是那种很好闻的洗衣粉味，就好像戴着耳机骑着单车的白衬衫男生，衬衫衣角随风荡漾，那种淡雅的阳光落在衬衫上的味道，很舒服。
会是什么样的男生的衣服呢？时念不知道，但应该是那种很阳光很清秀的男生吧，会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那种男生。
运动会开始了，时念听到的是陈澈的声音，他站在主席台下指挥着方队，严肃认真的样子真的叫人难挪开眼，时念忍不住，拿出手机，咔嚓一声，光明正大地拍下了陈澈的模样。
其实高中的时候时念手机里就有挺多陈澈的照片，但大多都是模糊到看不清脸的那种，背影居多，唯一一张正脸照片还是她从陈澈的朋友圈合照里保存下来的。
上大学之后换了手机，自己也没有把高中那部手机处理掉，里面有太多太多不可言说不舍删除的回忆。
时念低头再去看刚才的照片，却毫无预兆的被惊了下，照片中的陈澈看着镜头，分明是在朝这边笑，笑得很好看。
她猛地抬头，再一次毫无预料地撞见了他温柔的笑，温润的阳光荡漾在空气中，荡漾在他身上，偏偏移到他的眼睑，那一丝抓不住的光，映得他的瞳仁染上了淡淡的褐色。
她太喜欢陈澈笑起来的模样了，很阳光，很暖，每一次碰见他的笑，心脏就砰砰砰加快跳动。
方阵展示完毕，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到各自班级，换衣服换鞋子准备各个项目的检录。
“哎，胡越洋你给我站住！”
得亏时念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回座位顺了包饼干就想跑的胡越洋同学。
“老师你干啥，我很急的。”
“拿包饼干再怎么急也不是去厕所那种急……你跟我说实话，这衣服哪来的。”
时念还是耿耿于怀，是越看衣服越熟悉，都快呼之欲出了就是想不起来。
“那能告诉你吗……”
小男生没好气地看了时念一眼，挣脱着时念的束缚。
“你不告诉我谁的衣服一会儿我怎么还？”
“老师你撒开啊，大不了我帮你还嘛。”
胡越洋蹭地一下挣脱成功，得意忘形地冲时念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又像条灵活的小鼠一样游走在别的班级里了。
“这孩子，是自己班级的座位上生虫子了吗…这么不爱搁自己班级待着。”
时念嘟囔着，没再去注意衣服的事情。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比赛正式开始，一百米两百米比的是速度，一吹哨就是箭离弦的时刻，嗖嗖嗖地几阵风一样地冲向终点。八百米一千米拼了耐力，高一的小孩也有坚持不下来的，停了会儿又继续跑，名次他们也不太在意，跑下来就好，有过程就好。
享受这个过程，慢一点也没关系，结局似乎也不是很重要，因为参加比赛而快乐才最重要。
当然每年运动会都会发生一些小意外，这不又有小孩光顾着跑被绊倒了，两个小孩碰到了，一个摔了膝盖，一个伤了胳膊，伤口直流血。
陈澈离得最远，看到这情况还是很快地跑了过去，送两个小孩去医务室，又急匆匆跑出来组织比赛继续。
唉，他是真的忙啊，不知不觉到了中午，陈澈跑来跑去连口水都没喝过，好不容易熬到上午的项目结束，他又忙着去操场临时架起的小帐篷里整理下午的流程。
时念拿了瓶水在原地踌躇，还是抹不开面子。
“小念老师，你那衣服我还给人家了啊。”
胡越洋手里拿着筷子，嘴巴里塞满了饭，乌鲁乌鲁地和时念说话，时念真怕他掌握不好那下再把嘴里的饭粒喷出来。
“你什么时候还的？”
“刚才，我看你也不穿了。”
因为临近中午气温上来了，时念就把衣服脱下来搭在椅子上，打算一会儿胡越洋还回去的时候看一看是谁的衣服，没想到这小子先斩后奏。
“你…平时学习咋不见你这么积极。”
时念气得咬牙切齿，但其实自己苦求的答案不早就已经心知肚明了吗？只不过还想要亲自确认一下而已。
“那行，你再跑一趟。”
“干啥？”
胡越洋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像是噎着了，猛地咳嗽两声，脸憋成了猪肝色。
时念把水放到胡越洋面前的桌子上，哪知这小子不客气，拿来就要打开，还好时念手快，拦住了。
“你干啥？”
“老师您不是好心看我噎着了让我喝水吗？我谢谢你，您太好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怜样，时念都不忍心说他了。
“不是给你的，你把这个给借我衣服的人，你回来老师再给你别的。”
“哦，嗯？老师你知道是谁了？”
胡越洋拿着水刚要跑，发觉不对劲，自己也没泄露什么风声啊，怎么就知道了呢？
“你管我知不知道，赶紧去。”
小胡同学被时念吓得一溜烟跑出去，果不其然，他跑到操场对侧正在摆弄音响的陈澈面前，把水递了出去。
即便隔着不近的距离，时念还是看到陈澈直起的身子微怔了下，他接过水，听了胡越洋说了些什么，点了点头，打开瓶盖一下子喝了小半瓶。
他也是真的渴了，忙了一上午了。
看他喝了，时念就开心了，却没想到下一秒，陈澈朝这边看过来，并且朝她竖起了大拇指表示感谢。
时念从未想过，自己的付出也是能得到回应的。
以前，她习惯性付出，在陈澈忙完后送过水，听到他嗓子哑了送过含片，会在天气突然转凉时提醒他添衣。这是她自愿做的，从未期待过得到他的回应。
因为记忆中的陈澈就一直是一个有很闷性格的男生，他不是那种张扬性格的人，有点慢热，总是一个人默默做很多事情，尤其是对待学生更是一本正经的，搞得好多学生都说他很严厉不好惹。
时念懂他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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