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窗雪
京城里的花街柳巷,纸醉金迷之下,掩藏着人心最丑恶的一面。他们放肆喧歌,将欲望沉沦在这美人香里,贪婪的吮吸着那雪白柔软。
在这儿勾栏瓦舍里,多得是没得选的苦命人。运气好点儿的被达官显贵看上抬了回去暖床,运气不好的等到人老珠黄,牡丹憔悴,到后厨做起来最卑微艰苦的活计儿。
还有些儿,或不幸染病,一卷潦草的竹席将人裹了丢往埋尸岗任由其自生自灭,成为饿狼口中的美味。
小雪儿正值豆蔻年华,娇嫩得皮肤能够挤出水儿来,红唇白齿,眼波流转。说话的嗓音似江南的绿柳碧水,轻轻荡漾击起人们心中一点点的贪欲。
她从小便被妈妈从牙婆子手中买下,养在了勾栏瓦舍里。对于妈妈,她是感激了,如若她未将她买下,那么她将会被牙婆子卖到富贵或贫穷人家当丫鬟当童养媳。
小雪儿的样貌在这楼里是最为出众的,在小雪儿一崭头角后,慕名而来的娇客是一批又一批的。妈妈不强迫她接客已是最大的宽容,但这儿并不是没有条件的。现在小雪儿风头正盛,给楼里挣的钱也是最多的,所以妈妈供着她,哄着她。可若小雪儿失势,这一切可就难说。在这儿楼里长大的,有谁是从来单纯的,只怕早就让狼叼了去。
每天应付着一些附庸风雅之人,陪他们喝喝酒听听小曲儿游游湖。可若是一直这样倒也无妨,直到小雪儿看见原先意气风发的姐姐,失了势,被迫接待客人,被折磨的日日夜夜,人不人鬼不鬼的。小雪儿承认,她不愿意就这样坐以待毙下去,她要为自己争取一条出路。
来这楼里的大多是些偷食的富贵子弟,他们只是为了片刻欢愉,等他们腻了倦了,曾经视若珍宝的也可以弃之如履。这些,都是不可靠的。
楼里的姑娘若要寻得一条出路,便只有那些看对眼了的将自己赎出去。可这世间真真假假的情爱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少之又少。海誓山盟总有海枯石烂的一天,小雪儿不抱有什么希望,只想要试一试。
——
北庆三年,大雪。
小雪儿认识了一位叫孟榆书的公子,他是她在这儿楼里见过最有趣的人。他是被同袍拉过来的,看着呆呆傻傻,姑娘一靠近,他就会脸红。
那时有个闹事的人,非要拉着小雪儿陪他喝酒。小雪儿不依,那人身后的几个浓眉大眼的彪悍壮士就要上前拉扯。旁人想替美人出头,可奈何那闹事之人是当今得圣宠的御守之子,在强权之下,只能默默唏嘘一番。
妈妈是个审时度势之人,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小花旦得罪贵人,于是叫小雪儿将公子伺候好。
闹事之人哪里是喝酒那么简单,他贪图小雪儿美貌已久,想必是想将人吃干抹净。小雪儿原先拒绝过他几次,未曾想他不依不挠,这次还带了人来。如果小雪儿就这样跟着他走了,她一定会被对方要了身子。
小雪儿不愿跟着去,壮汉就上去拉着她就要往包厢里走。
这时一个布衣书生上前,拦住了壮汉的去路。书生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但还是将壮汉三下五除二打趴下了。旁人只道后生可畏,但又替书生唏嘘,若是御守追究起来,怕是他的前途尽毁。为了一个花旦,旁人用脑子想也知道不知道,他们嘴里虽然说着想要一睹美人颜,一亲芳泽,对于小雪儿有多爱。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心里还是跟明镜似的,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御守之子有些错愕,心里没底,害怕遇见的是比自己爹还牛的人,但看着对方一身布衣,又壮着胆子问道:“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孟榆书也是气不过他刚才那样对待一个姑娘,方才在一旁对于他的身世也是听说了一点。但都出头了,就没在怕的。
“那你知道我爹是谁吗?”孟榆书语气有些强硬,气势不能输。
他们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儿,害怕遇见个不能得罪的人,先行离开,话上却不饶人,说要他们等着。
小雪儿将人请到了房间,替他倒上了一杯茶。
“方才谢过公子了,也就只有公子不怕......”小雪儿看着对方布衣长衫,方才还觉得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书生,“若不是公子,我怕是失了清白。”
虽说在这楼里的人,还有什么清白不清白可言。如若没了小命,有清白又有什么用。
孟榆书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在下只是一届小书生,看不惯他那样子罢了。”
“那你还和他争执?他们这些人可记仇了,公子应该还要科举,怎能......”怎能因为我这一个不想干的人搭上前程?小雪儿有些错愕不堪,眼前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孟榆书也有些后悔,但在美人面前还是抻了一下能。
——
小雪儿对于这样一个奇怪的少年动了心,他与楼里其他客人不同,他有胆量,有正义感。
小雪儿知道他要科举,经常去找他,陪着他。为此妈妈有些不满,书生身上没钱,没有办法替她赎身。他说等他考取了功名,要娶她为妻。
小雪儿信了,她愿意为了他守身如玉。她推了妈妈安排的陪酒唱曲,说让妈妈等等榆郎。他很快就会来娶她了。
孟榆书对小雪儿是有爱慕之情的,但这些爱慕还无法让他违背父母之命,娶她为妻。
他考了进士,知府千金有意于他。于家里而言,这是一件不错的,且门当户对的婚姻。孟榆书想到了小雪儿,那么久过去了,她应该会将自己忘了的,她是楼里姑娘,非良家女子,也非良配。
“一别两宽,各自生欢。”
小雪儿在知道孟榆书考中了进士后,激动了一晚上,等着他来接她。可是第二天,她却收到了来自他的书信。
他感谢她在他科举的那段时间对他的照顾,但他无法违背父母之命,愿她寻得心上人,找个好人家。
他的一封信,彻彻底底将她打入了地狱。
妈妈没有等到孟榆书来替她赎身,这次说什么也要她去伺候人。小雪儿在别人膝下承欢,心里揪心般疼,眼角留下晶莹剔透的泪珠。
她早该知道的,那时他分明就是这逞能。他莽撞,爱说大话,也好面子。
“怎么了,小美人,怎么哭了?”贵人抚摸着小雪儿的脸庞,抚身,舌尖舔了舔她的泪水。
——
后来京城多了一位妩媚动人的小雪儿,她游走在各样的达官贵人面前,就连这些贵人都要敬她三分薄面。
她无所爱,那些让你沦陷的眼神,皆是她的伪装。
寒窗雪满,举子壮志诺红颜。
来年雪,无人与君共白头。
这楼里的姑娘,不该相信爱情的。
“雪儿姊姊,昨日王家的公子许诺要替我赎身,不久后我就要走了,你一个要好好的啊。”
楼里和她玩得较好的梅子满怀期待,等待着心上人的到来。
那一年的她,也是如此,等了他许久。
孟榆书娶了知府的千金,小雪儿对他而言不过惊鸿一瞥的一场浮梦。
可是对于小雪儿来说,他是她的一步错棋。
一步错,步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