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有很多比你可怜的人,你有什么可抑郁的。”
这句话的就像对一个哮喘病人说“周围气很足啊你怎么会呼吸不了”一样残忍,偏偏这样残忍的话还是我最亲的人说出口的。
我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浮现母亲说这句话时恼怒的神态,就像一颗疼痛的种子深深的扎在心里。
它不断蔓延生长,从身后死死地捆绑住我,成了我黑夜不眠的梦。
不被相信,不被理解,仿佛沉默的深海吞噬了呼吸时的绝望。
只有白色的药丸像海里的鱼群游过大海一般游过我的身体,成了我入睡的依靠。
地铁缓缓停靠在站台,我被裹挟在川流的人群中,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去,只有我还在跟回忆纠缠,被困在时间里。
我渴望能有人帮我收束时间线,我好累,我不想一个人挣扎了。
记我懂事的那一天起,每日都像是在编排黑白电影,没有五颜六色的童年,只有无止境的训斥与怒骂,笼罩着我的过往。
我从小就是在“打击教养”里长大的,做得好不一定得到表扬,但做得不好就一定会有铺天盖地的批评。
在别人眼里我是“别人家的孩子”,班级里同学的羡慕,课堂上老师的赞扬都让我差点忘记了我是父母口中差劲的孩子。
还好他们每天都会提醒我,餐桌上的闲聊堆积的都是别人家孩子的优秀,叹息声重重的砸在我身上,剥夺这我所剩无几的自信心。
当朋友夸赞我时,我不敢和朋友说其实我比所有人都差劲,因为他们会认为或是说我怕他们认为这是拥有者的悠闲和炫耀。
但对我来说,这是俯视深渊的恐惧和步步踩在尖刀上的痛苦。
就像江里的鱼没见过海,我没见过别人的父母是怎样对孩子,所以我以为所有人都是同款父母。
直到上高中有个女生说她父母从来不会轻易骂她,还会天天夸她,我觉得不可思议,原来父母不是只会贬低还会夸人啊。
有一天江里的鱼不小心触碰到海,看到了海里的鱼,它害怕的逃离了,因为他们拥有她不曾拥有的广阔与蔚蓝,他们吐着幸福的泡泡,她好怕被这份炽热灼伤。
那个女生人很优秀,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泛着阳光,我觉得我根本不配和她在一起呼吸同一片空气。
在充满爱与表扬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他们身上那种强大的自信和安全感,是我一辈子都模仿不来的。
我的拧巴,我的自卑,我的恐惧,我内心经常性的匮乏和空洞,我对爱不正常的渴望。
我多么想跟爸爸妈妈分享我自己,可我不敢,我怕我的一切都是错误。
我们之间的这层关系如此特殊,特殊到有血脉相连,所以我才会如此痛苦和委屈,以至于丝毫不能淡然地接受。
当所有努力在他们的口中变成了“你看看别人”,不仅感觉到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重视,还有失落和无助——一个如此亲密的人都不能理解和体谅自己,那这世界似乎所剩无几了。
“我们都是为你好!你怎么这么不懂感恩!”
可是爸爸妈妈,你们看看我,正眼看看我,你们的眼里为什么只有别的孩子的好啊?
对我好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为什么打压我才是对我好啊?你为什么不能夸夸我?为什么我是最差劲的孩子啊?
我不明白,九岁的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桌考A,她的妈妈会给她买巧克力,而我考A,你却说这么多人都是A,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十八岁的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同学可以和爸爸妈妈讨论大学念什么专业,而我却只能被你们告知你们选的专业,说我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可是爸爸妈妈,那是支撑我高三咬牙冲刺、一想到就会止不住笑的……梦想啊。
每一次听到"我是为你好"这种话的时候,我只有喘不上气一般的窒息感。
我听到最失望但也最心疼的一句话就是:妈妈也是这样过来的,我现在不也过得很好。
爸妈,我不是你们的续集,我得先是我自己才能是你们的女儿。
可不可以不要再把你们未完成的梦想附加给我了,我的能力太小,装下了你们的梦想,就放不下自己的了,你们的遗憾我来弥补,那我的遗憾呢?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我身体好难受,不是那种疼痛,而是那种无法再往前走的无力。
学业压力、人际关系、父母的否定、对于新事物的恐惧……
一层层压下来,我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子,黑暗的空间里装着我不敢和爸爸妈妈分享的一切。
从医院回来,一路上我们之间都只有沉默,我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妈妈连嘴唇都在颤抖,红了眼眶,眼里蓄满了泪水。
“这世界上有很多比你可怜的人,你有什么可抑郁的!”
她紧紧的抓住我的手臂,沙哑着说,“这么多人啊!为什么偏偏是你啊!”
“我不可怜,我只是太差劲了,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劲了。”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爬起来走到客厅,隐隐约约中听到压抑的哭声,妈妈把我所有的证书奖状铺满桌子。
有的是“被丢掉”的进步奖,因为妈妈说只有第一名的奖状才是真正的奖状,其他的应该丢掉,别占地方。
承认我还不错就那么难吗?我们好像被一扇门隔得好远好远,她在门内对着金黄的奖状压抑哭声,我在门外无声落泪。
她低着头压抑着哭声像一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我看到她头顶冒出的缕缕白发,那是我们第一次聊了那么久。
她觉得自己是最差劲的妈妈,因为别人的孩子都没有病,但她的孩子有。她不知道他们的教育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觉得自己是最差劲的孩子,因为别的孩子都没有病,但我有。我不知道我是哪里做的不对。
他们从未敲开我的心门,可我也从来没有走近过他们。时间久了,当他们发现问题时,我变得只会逃离,我害怕打开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