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城的秋天凉得很慢,许是因在南方,不似北方的凉薄,带着些温柔的风,在小巷子里乱窜,吹得木镶的玻璃窗吱呀吱呀地响,心里念着些事,被扰的思绪纷乱.......
贺峻霖没有心思去理会那吱呀吱呀的扰人心绪的窗,他坐在书桌前,盯着上面摆放的一摞信,纸页泛黄,却保存完好,这是严浩翔好久好久之前给他寄的信,他一封一封都攒了起来,好久好久没有新的了。
恍惚间 ,时间回到了三年前,那时他18岁,成人礼上他吵着,要吃西洋式的蛋糕,就是这一闹,宠溺他的父母, 在前往蛋糕店的途中出了车祸,他一直等到晚上,才接到了父母离世的消息,奶奶,那个善良了一生的老人,本以为自己可以享受天伦之乐,儿孙满堂,一时接受不了气急攻心当场去世,一夜之间他什么都没有了,红花换了白布。
那时是严浩翔安慰他,陪在他身边,带他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那时,简城的秋天不算萧瑟,可空荡了的贺家大院,怎么看怎么凄凉。于是严浩翔每天清晨都会送他一朵红玫瑰,他说红色最衬你。馥郁的玫瑰插在花瓶中,晾干了他就收集起来。那时的冬天很冷,地上有三尺厚的积雪,没有玫瑰,严浩翔会请教留学回来的先生,怎么折纸玫瑰,学会了来讨他欢心。
18岁之前他从没有想过,世界那么大,那么多美好的事物,最后留住他的竟然是一个有些笨笨的人。
那时他就明白,白月光之所以皎洁,让人忘不掉,是因为天空黑暗时,只有它在发光,所以那抹月光即使没有温度也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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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绿色的身影从远方过来——是送信件的邮差,那是一个有点憨憨的年轻人,去年从外地迁来的,不是本地的大姓,叫戏无影。贺峻霖转过身去,不想看,因为他知道那几百封要送的信里没有一封是那个人寄给他的。
以前的许多清晨,他都会看着那么绿色的身影从他的窗前不停留地经过。
期待失落的多了,就容易害怕,心上满是伤痕,想再割一刀,都不知道可以从哪里下手。
目光又移向了书桌上的信纸,心里还是会止不住地想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收到他写的信了。是了,外面的世界,掺着灯红酒绿,心怀憧憬的人怎么会不心动,那是,他向往已久的自由。
鼻子一酸,贺峻霖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当初送他走的不是自己吗?那时,所有人都反对让严浩翔出国,只有自己支持。他买了母亲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对玉镯子 ,替他凑够了去留学的钱,也是自己亲自买了船票,送他上的船。那时,严浩翔也曾一步三回头地看他,眼中满是不舍与爱恋,他说等我回来。
“铃铃铃~”思绪被迫中断,自行车车铃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叫自己去取信的铃声了。
有自己的信!贺峻霖冲下楼去,邮差将他的信取出“这是你的信,应该是严少爷写给你的。”贺峻霖接过信向他道了谢。目送他离开,是啊!连邮差都知道我在想你,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上楼,坐在书桌前,他摩挲着那封信,心里还是会期待,他会给我寄什么呢?红玫瑰的标本,还是向日葵的种子,他是一个富有浪漫细胞的人,总会给人惊喜。贺峻霖小心地拆开信封,里面露出一节红色的纸——是胭脂虫染的口红纸吗?他以前总说红色最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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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轻轻地将信拿出来,连带着扯出一张白色的信纸,没有泛着淡淡黄色的信纸,恍惚间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他的信了。浅浅展开,扫一眼还是那种熟悉的字体,不算特别漂亮,却很有辨识度。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扬起,就在看到第一行字的时候僵住了,
他说:
外面的世界很大,原来真的有地方不种桂花和梧桐,灯红酒绿的街真的会迷了人的眼睛,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真的很漂亮,留过学的女孩真的很难令人不心动。我就遇到了一个,那个姑娘叫秋影月,柳叶杏眼,留着时兴的短发,穿着熨烫妥帖的旗袍,一颦一笑都动人心弦。那姑娘答应了求婚,中秋我就要回来结婚了,请柬在信封里,希望你能来。
原来红色的不是口红纸,是他的喜帖。
是啊!他都已经二十几岁了,该成家了,自己在期待什么呢?世俗摆在眼前,他,又不会娶我。
等待的日子过得好生乏味,窗外的树叶偶尔掉落一片,被风带着拖到几米以外,摩过地面,发出“咔咔”的声音,巷子口,总坐着一个穿黑衣的说书先生,讲着那些年俗套的爱情故事,巷子里藏着家戏院,咿咿呀呀唱着听腻了的曲子,简城的秋天平淡得,激不起起波澜。
严家小少爷结婚那天终究还是来了,简城难得的热闹,红色的稠子挂满了巷子里的桂树和梧桐。攥着那张喜帖,贺峻霖终究还是没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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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站在自己房间的窗户前,远远地看了他一眼,自己悄悄地看,就不怕情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叫旁人看出端倪,扰了人家大喜的日子。
那天的太阳难得露了脸,风吹得很温柔,和窗外震天的锣鼓声很是相宜。就像是上天都在残忍地告诉他:他们很般配。
宴会办到很晚,等人都散完了,贺峻霖才下了楼,踌躇地站在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巷口,望着那座宽大的宅院里的烛火慢慢熄灭,只有一个房间红烛摇曳,他们的夜还长——可自己和他已经没有未来了。
可是贺峻霖不知道,严浩翔和那个我见犹怜的姑娘对坐了一夜,余光锁定窗外.......
中秋的月亮当真圆,也不怪古人总是望见月亮就止不住地思人,想想自己还真是可怜,李白还可以和影子小酌一杯,可自己只能守着自己冷冷清清的小楼,月光不照,影子也不愿相伴。他突然好想家,那个有父亲,母亲和奶奶的家,那个有人在意他的,爱他的家。
他望着窗外的孤月,对自己喃喃道:“今天是中秋佳节。”
他又下了楼想做些什么,可当月光洒在他身上时,他突然想起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不该如此晦气。
他返回去,看着那些信和干掉的玫瑰花,还是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那这些又算什么呢?”将东西重新整理装好,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熬过了十二点,嘴角露出一丝解脱的笑“现在,不是中秋了!”他慢慢伸手,摸到了安眠药,他想要自己死得体面些,至少不要像自己活着的时候,把自己活得像一堆毛线团,一点都不体面。
家人因为自己死了,喜欢的人顺了世俗,娶了心爱的女孩,而自己什么都没有,大概自己死了,不会有人伤心吧......
贺峻霖没让自己没死在中秋节的那个晚上,因为那天晚上的月亮很美,发生的事情很喜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让别人觉得这年的中秋很晦气。
那天之后再没有人见过贺家公子,严家公子留下新婚妻子远赴他国研学,没人知道怎么了。
入夜,秋影月立于小巷戏院,掏出一个装着信封和干玫瑰的木盒,与园主耳语,随后走向了戏院深处........
世俗怎么会知道呢?一切都会神不知鬼不觉,严浩翔对贺峻霖的爱,在这个时空不会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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