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疫情爆发了。
谢俞来到贺朝的公司大门口,看着那四个字。
感谢遇见。
贺朝的公司名。
谢俞眼眶有些发酸。
他把湿热倒回眼眶,拔脚往公司里面走。
走到电梯口,却又停住了。
谢俞不想让贺朝担心,但也别无它法。
贺朝最近回到家,发现谢俞最近越来越不对劲。
每次他一回来,平日里冷淡的谢俞一定会在楼下等他,牵着他的手往楼上走。
有时候,他会感觉到谢俞身上被一种不明的情绪包围着,带着深沉的克制和挣扎。
贺朝想不明白。
直到离别那天,贺朝才恍惚了。
谢俞穿着防护服,带着护目镜,变得那么陌生。
这个朝夕相处的人对他说:“傻逼,我要走了。”
他要走了。
谢俞护目镜下的眼眸轻眨两下,眼泪无声息的滑落在口罩下面。贝齿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贺朝看出异样。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对面前朝气蓬勃的人说:“傻逼,我要走了。”
“你记得照顾好你自己。”
“要是我回来的时候你不在,我就揍你。”
贺朝朝他挥挥手:“你哥是谁?清华大学医学系优秀毕业生他男票,清华大学金融系优秀毕业生!”
“就这点小事,不在话下啊!”
而当谢俞真的上了车时,贺朝又有些难受。
大巴缓缓开动,载着一群医生和他的谢俞小朋友一起去疫情多发地了。
【小朋友……】
谢俞到武汉了。
一下车,谢俞就直奔医院重症病房。调点滴、记数据、照顾新冠患者……
很多担子压在他身上,压的他快踹不过气了。
却又每天坚持。
他知道。
还有人。
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疫情爆发后,贺朝的公司变得空荡荡。
他的工作却依然不减,每天都在公司里走来走去。找资料、建立流水线、制造材料、生产货物。
压在他身上的担子并不轻,甚至有些重了。
却又日复一日。
他知道。
还有人。
还有人要回来见他。
“谢医生!谢医生?谢医生呢?”
一个年轻的小护士举着一个薄薄的信封在医院里窜。
谢俞被一个胡搅蛮缠的病人弄得心烦意乱:“干什么?”
“这里有你男朋友给你寄来的东西。”
贺朝还在公司里加班。
“朝哥吗?你要的口罩我按要求弄好了,五千个,够了吧?”
“拿三分之二出来,寄往武汉。”
“可、可朝哥,剩下三分之一,公司重开不够用吧?”
“那就让他们自己带。”
“可……算了,我马上寄。”
【小朋友,哥寄给你的东西,收到了吗?】
薄薄的信封在谢俞眼前晃来晃去,有点不真实。
谢俞满脑子都是那句“你男朋友”。
是贺朝寄过来的!
谢俞接过信封:“谢谢。”
拆开一看,是一个小小的U盘和一张小纸片。
谢俞梗了一下。
贺朝有一搭没一搭的敲键盘,等敲完再看时间时,已经深夜了。
02:17。
算算,寄给他家小朋友的东西,差不多到了吧。
贺朝看了一眼U盘的状态,看完后眼里亮起了光。
【小朋友收到了!】
贺朝迅速重启了电脑,噼里啪啦的敲着,直到屏幕上蹦出四个字。
发送成功。
谢俞看着小纸片上难以辨认的字发呆。
一旁的主任端着保温杯凑近这个他十分欣赏的年轻人,看着他手上的东西:“小俞,这是?”
谢俞这才回过神:“没什么。”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追问了一句:“主任,可以给我放一个小时的假吗?”
主任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的变了:“好,快点看完,过来销假——事情多着呢。”
谢俞点点头:“谢谢主任。”
回到房间,打开电脑,插上U盘,谢俞才觉得,在这种日子里透进来一缕风,能踹气。
贺朝对着电脑发呆,脑子里闪了好几个念头,又被逐一清空。
【小朋友收到了吗?】
【他是不是还在忙?】
【小朋友,哥想你了……】
等贺朝回过神,都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贺朝挠挠头,又揉揉眼睛,开灯对着手机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帅哥的自我修养。”
但他一想,小朋友要是回来看到他的黑眼圈……
贺朝没再多想,提起精神摸黑开着车回家,倒也平平安安。
入眼便是U盘里的几个视频,还标好了日期。
《一月一日》
《一月二日》
谢俞没猜到里面会有什么,动动手指,拖着鼠标点开第一个视频
“今天是一月一日晚上七点整,谢俞小朋友到武汉的第一天。”
熟的不能再熟的声音闯进谢俞的耳里,谢俞感觉心脏被人捏了一下。
“我现在还在公司做最后一步完善,小朋友应该还在忙。”
“不过不准像以前一样,一言不发就把重担子全不压在自己肩上。”
“要哥说,你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再过几个月等你回来可能都要换个国籍直接领证了,能不能别让你男朋友担心。”
贺朝录到这里似乎叹了一口气,之前玩笑的语调也被收了起来。
谢俞的记忆里,贺朝的样子和他的声音逐渐重叠在一起。
在笑、在打球、在跟他开玩笑、在跟他一起去金榜吃饭。
谢俞有点恍神。
视频走到尾声,参了点沙沙的杂音,然后是他依旧清亮的声音:
“加油,小朋友。”
像是不舍的道别。
谢俞缓过来,去跟主任销假。
贺朝到了家,换鞋时还有些不适应。
没人追着他问为什么这么晚回家,他也没问人有没有按时吃饭。
感觉一切都脱离了正轨,越来越偏。
贺朝看着谢俞的照片发愣。
照片是新生入学时交上去的,后来老唐又把照片给他了。
他说:“你看看吧,我觉得你应该看看。”
鬼使神差,他把目光聚焦在谢俞左眼那颗小小的泪痣上。
外面的风吹进来,钻进贺朝脖子里,贺朝才想起自己要干什么。
他得睡觉,真的太困了。
谢俞销了假,总又忍不住去想那条视频。
男人低低的声音,似乎就在他耳边轻轻的告诉他:我在。
我在。
谢俞想,我也在。
忙到最后,谢俞脑子里只剩下几字:
这么晚了,贺朝睡了吗?
“主任!主任!”
“怎么了?小李?”
“有一家公司,送来大批口罩!”
“什么?!”
眼下正当危急时刻,口罩紧缺,哪位好心人士送来这么多口罩?
还会持续供应?
看到“感谢遇见”四个字时,谢俞只有一个想法:
贺朝。
是贺朝。
贺朝还好吗?
他怎么样了?
有没有按时睡觉?
出门带没带口罩?
谢俞强行清空大脑,和大家一起搬口罩箱子,却发现自己的思路被拉的越来越远。
他干脆不抬了,直接回到房间,找出和U盘一起寄过来的纸片看了一眼。
【这个U盘可以接受到我发给小朋友你的东西,要收好哥的爱哟~】
谢俞笑着骂了一句:傻逼。
你的东西我怎么会弄丢。
谢俞收拾的差不多了,打算回住院部那边再去巡视几圈。刚迈出房间门,没由来的觉得头疼。但也顾不上多想,匆匆喝了杯热水就赶往住院部了。
谢俞踉跄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第二天晚上。
“人类似群星,遥远的应和着。隔着长长的河,有微弱的心意闪烁。渺小的、瘦削的,想沸腾又扑朔着的……”
贺朝的手机铃声。
贺朝熬了一个晚上,精神不是太好,有些疲惫。
但看到来电人是谁的那一刻,所有情绪都烟消云散。
来电人:谢俞小朋友。
贺朝的手指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按下接听键:“喂?!是小朋友吗?!”
“不是的,我是这边的护士小李。”
贺朝失望了,但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是这样的,我接下来给您说一件事,请千万控制好您的情绪,不要激动,沉住气。”
“谢俞在医院里晕倒,发烧了。”
贺朝的瞳孔骤然缩成一条线,手机从指间滑落,砸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医生,你就回去休息吧!这么多医生护士,又不缺,你不要强行带伤上阵!”
“我没事,让开,让我去住院部,别摁着我了!”
“谢医生,你现在情况不对,你知道自己发着高烧吗?”
谢俞意识很模糊,但唯一清醒的是一道声音: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回去见到他了。
贺朝捡起手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担忧和肃杀:“喂,我可能要出去一阵子,我不在,你就接管公司!”
“朝哥你上哪……”
贺朝果断的挂了电话。
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
带着一点察觉不到的担心。
谢俞最后还是被拽去休息了。
主任不想压榨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他对谢俞说,如果你再不去休息,你就回A市去。
谢俞勉强妥协了。
他不想让贺朝知道他因为过度劳累而被逼回A市。
不想让贺朝担心。
谢俞迷迷糊糊的往医生宿舍楼走。
谢俞从来都是要强的人,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自己踉跄着走。
但他发现了跟在自己后面的主任。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谢俞撞进了一个胸膛。
他的脸贴在那人的胸腔上,紧接着想起一道声线:“主任,我把他扶回去吧,您别跟着了。”
谢俞勉强抬起头,隔着护目镜,他感受到他的蓬勃朝气。
大概二十几岁吧。
是贺朝吗?
下一秒他又自嘲的想:可能吗。
谢俞挣开他:“你谁?干嘛?”
那人背过身,给他看背后的名字。
谢俞的所有情绪在那一刻化作视线,凝聚在短短的两个字上。
贺朝。
下面还跟着一行小字:
小朋友,自己生病很孤独的,我来帮你了。
末了是一个小涂鸦。
谢俞通红的眼里划过温热的液体。
武汉因为有了这两位,肆虐的新冠病毒消褪了不少。
现在医院里护士医生最常看到的场景,便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大学生相视一笑。
那天谢俞问他,为什么要来武汉,是不是疯了。
贺朝用短短几句话就让谢俞所有的锋芒悉数褪去。
他说:“我不想做什么伟人,也不想你去当伟人。”
“我只是想像一个普通的人一样,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
“我的医生要是不见了,谁来给我治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