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更冷了。
直透人心魄的冷
刀
也更黑了。
彻底与黑夜融为一体。
苍白的脸。
苍白的手。
漆黑的刀。
死寂的夜。
展风漠然坐在桌旁，他在做什么？在等人，在等什么人？等杀他的人。
许久，仙乐声再度响起，展风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窗外，窗外黑漆漆的，沉寂寂的，屋檐上偶尔一片薄瓦碎落在地上，阁楼下，花猫的叫声也更凄厉了。
老朋友，我来了，雄浑的声音响起，展风身形猛的一动，向窗外纵跃而去。
只见屋檐上矗立着一个影，他不闻，不言，不动，似座石像一般，在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
展风一跃跳上屋顶，淡淡道：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那穿着黑衣，带着黑斗笠的人影仿佛抽动了一下，淡淡道：我来找你所谓何事，你明白。
展风道：你来挑战我，三年前的那场赌约，终究要在今日兑现，来吧。
展风缓缓拔刀，破风声从他的身旁响起。
望着展风拔刀的动作，黑衣人缓缓抬手，手中的剑一瞬间拨离剑鞘，一道血红的光芒闪动，剑早攥在黑人的手中。
那是柄怎样的剑？是红的，血红的，比蔷薇更红，比玫瑰更深，红色的月，红色的剑，红色的天空，红色的鲜血。
黑衣人冷声道：我从未赞美过人，你是第一个，我承认，你是恐怖的对手，是令人尊敬的对手，更是个有原则的对手，你拔刀的身影在我心中已浮现了三年，三年啊！在我眼里，是很长，也很短。
黑衣衣苦涩的笑了笑：来吧，就让你我之间做一个了结。
展风淡淡道：对你而言，输赢真的那么重要？纵使剑法无敌于世，对人而言，仍逃不过岁月的磨折，容颜的衰老，身体的迟钝，谁又能永葆生命的鲜艳？傲视天下，终将寂寞于天下，最后还不是一抔寂寞的黄土。
黑衣人道：说的好听，可要淡忘功名利禄，这世间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我并非圣贤，只是一个俗人，我所追求的只是名满天下，剑法超群。
所以我执着于输赢，在乎输赢，它是我的生命，是我毕生所求，每个人都有欲望，都有所求，你本就生存在一个满是欲望的世界中，放弃，蔑视欲望，是对生命的不敬，也是对世道法则的亵渎。
人在江湖，欲望充斥着江湖，不追求于欲望，你又怎能存活于江湖？
展风道：放不下的，就要去面对，但愿有一天，你能明白，什么是放下。
黑衣人冷哼道：出刀吧！不知你的刀，是否还有那么利？
黑衣人身形闪动，一个纵跃，挺剑向展风刺来，红色的剑芒夹着风声，向展风劈来。
展风却未曾闪躲，迎着剑光，漆黑的刀刃砍下，风声紧了，却听得，刀剑碰撞声，摩擦声，只看见，红色的剑光，漆黑的刀光，撞在一起，似两头从地狱里爬起的恶鬼，剑光，刀光，纠缠着，嘶咬着。
风声愈发激了，剑光，刀光闪动，两人的身影在屋檐上来回穿梭，刀剑之声碰成一团。
忽然，展风接连着挥出十几刀，刀影重重，刀光闪跃，红色剑光迎面挺住，展风一个俯身，漆黑的刀刃从背后挥出，展风身形如电，一个疾步，握刀，蓄力挥出，重重叠叠的刀影，向黑衣人袭来。
黑衣人急忙用剑去挡，红色剑，红润的手，漆黑的刀，苍白的手，一阵破风声划过，剑影刀光，霎时停住。
只见，漆黑的刀，落在红润的脖子上，红色的剑，攥在红润的手中。
望着漆黑的刀刃，黑衣人大笑起来，笑，他怎么会笑呢？他在笑什么？笑自己输了？输的人，不该沮丧吗？
黑衣人笑着，他笑得很放肆，仿佛最黑的夜，最冷的刀，最红的血，都无法抑制他那潜藏的欲望。
他已经很久没笑了，自败在斩风刀下之后，整整三年，三年啊！熟知他的江湖朋友，己三年未听到他的笑声，自那以后，他多了个绰号，冷面郎君。
风声愈发紧了，忽然，黑衣人的斗笠被风吹落，斗笠被吹下的那一刻，露出一张白皙光滑的脸，眸子很黑，一头银发随风吹动。
刀动了，漆黑的刀缓缓抖动，一刹那，黑刃从银发少年的脖子上移下。
少年冷声道：什么意思？我输了，你杀了我吧！
展风淡淡道：你走吧，我的刀，不忍沾染你的血。
真奇怪，他怎么会说出这番话？他是一名杀手，冷血的杀手，杀人，刀下杀过了很多人，他怎会变得慈悲起来？不忍，真是不忍吗？或许，是侠客之间惺惺相惜的情感吧。
少年道：你不杀我？你放我走？你不后悔吗？我剑术精进，必然会回来找你，再作比斗，一直，一直到打败你，我若不死，就会像冤魂一般纠缠着你，让你日日夜夜寝食难安，让你的心头总是挂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苦涩。
我若不死，死的便是你，你还要放我走吗？
展风道：你是个难得的对手，让我尊敬，让我敬服，你走吧。他日，若我死在你的剑下，我必不怨悔。
少年道：死，死是一件幸福的事，庄严，肃烈的死去，好比苟且的活。这世上很多人想活，但罕有人想去死。
唉！是我输了，能输在你的刀下，一点儿都不冤。少年叹了一口气，缓缓道。
展风道：你的剑法精湛，只可惜，剑招确使老了。
少年笑了笑，没有回话，上前将手中的剑递给展风，缓缓道：这是我的剑，红润的手，血红的剑，你拿去吧。
展风望着他，许久，才道：剑客的剑，刀者的刀，是他们的知己，朋友，亲人，早已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剑在人在，刀断人亡，剑客是寂寞的，因为他注定寂寞，他的剑，又怎能轻易与人？
你拿回去。手中没有剑的剑客，不配享有剑客之称。
少年黯然良久，收回了手中的剑。
后会有期。展风背过身去，只听见一声响，少年纵身向远方跃去，一霎时，便无影无踪。
展风跃下屋檐，酒馆依然黑漆漆的一般死寂，猫呢？听不见猫叫声，那只猫死了，不知什么时候死的？蜷缩在墙角里抽搐着死的。
是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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