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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高远,山雾如云,林间飞鸟一点,老村炊烟数行。
他们走得不紧不慢,袍摆轻扫却了无尘埃,山道弯袅,岁月漫长,停停走走便是遥遥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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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众生满肩红尘,门里高僧一身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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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熙熙尘世间,所求不过如此,债必偿,恩必报,诺必践,情必守。
风调雨顺,山河长安。
此生便算是了无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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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上了客舟过江的时候,天色阴黑,又下起了大雪。
茫茫细雪一半落在山间的无名新坟上,一半落在孤舟乌篷顶,一半落在黄泉里,一半落在红尘上,像是一场浩然的告别,既送了无名鬼,又送了远行客。
人世间最深重的怀念和不舍,大约就是你不在了,没关系,我会变成你,带着你。
从此岁月不扰,千山共路,万水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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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茶喝完,两人相视一笑,像是赶赴了一场生死无涯的约之后,做了一场心照不宣的告别。 你该走了,我也一样…… 天色黑尽,荒村终年不散的雾气在缓缓散开,依稀的戏腔像那浓雾一样,渐渐变淡,又缓缓传远。 “莫使明月下山腰,从此后月不暗,人不老,百年一日如今宵……” 你来听,我便来唱,一诺千金,生死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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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吗?
生死祸福从不是儿戏,既然许出去了,便是东海扬尘,白骨尽朽,也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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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悯抬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在静静地看了他许久之后,终于还是探头吻了上去。
——那是一个一触即收的吻,轻得仿若清晨的雾,又重得好似压了万顷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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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人,一声不吭地将他生生世世无穷无尽的灾祸痛苦全都担了去,却连个回应都不求。 若不是他机缘巧合之下读懂了石壁上的内容,兴许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对方究竟做过什么…… 这样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弃置于不顾。 入了轮回都能找回来,何况还没入。天南海北,不论玄悯身在何处,他都要将其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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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愚的人,一举一动都比常人慢一分,少些灵巧,却又多一分力气。盯着人看、说话咬字、亦或是点头摇头,都格外用劲。
笨拙,却尤为戳人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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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村的徐宅家院里,花旦小生咿咿呀呀地唱着,腔调婉转,铜锣和皮鼓恰到好处地应和着:“莫使明月下山腰,从此后……”
同样的一出戏,从许多年前,一直唱到了许多年后,却无人厌烦,满院的人依然就爱听这词,看这把式。
旧人、旧宅、旧戏台,好像这十多年岁月从不曾流过,也没有什么阴阳两隔。
徐大善人坐在桌边,抿着茶,看着戏台上的那些离合聚散,手指在桌上轻轻点着,应和着那些轻弹慢唱。品了许久之后,他突然温声道,“德良,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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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当是上一世同灯盘给我的。”玄悯说道。
薛闲挑了挑眉,“上上世。”
“你这一世从刚才睁眼开始……”薛闲抬着下巴眯起了眼,神情像是在逗弄,又透着一股有些放肆的意味,“从头到尾,都是我的。”
玄悯转头看着他,漆黑的眸子被灯火映得很亮,温沉如水:“好,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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