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乱葬岗时,天色依旧阴沉如墨,厚重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触手可及。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山路竟出奇地好走,连那些常年盘踞的怨气都收敛了几分。
魏无羡将怀中的温苑轻轻交给温情,转身对蓝忘机道:"蓝湛,随我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的兴奋,眼底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蓝忘机微微颔首,雪白的衣袖在阴风中轻轻摆动,随着他踏入伏魔洞。
洞内幽暗潮湿,唯有几盏昏黄的灯笼投下摇曳的光影。温宁静静地躺在石床上,面容青白,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尸气。魏无羡取出新采买的朱砂,指尖蘸取鲜红的粉末,在黄符上龙飞凤舞地画下一道繁复的符咒。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眉宇间却凝着一丝罕见的郑重。
"成了。"魏无羡轻声道,抬手将符咒贴在温宁额前。刹那间,温宁全身剧烈颤抖起来,石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蓝忘机眸光一凛,身形如电般挡在魏无羡身前,宽大的衣袖将他严严实实护住。
魏无羡怔了怔,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温热,心头蓦地一软。"蓝湛,无妨的。"他轻声安抚,指尖轻轻搭上蓝忘机紧绷的手臂。触到那坚实的肌肉时,他才发现蓝忘机的手臂竟在微微发颤。这个发现让他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仿佛有温热的泉水从心口流向四肢百骸。
取出陈情,魏无羡开始吹奏起安魂之曲。幽怨的笛声在洞内回荡,温宁的躁动渐渐平息。就在最后一个音符将落未落之际,温宁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猛地从石床上坐起。强大的气浪席卷而来,魏无羡猝不及防,被震得连连后退。
"魏婴!"蓝忘机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惊慌。他长臂一伸,将魏无羡牢牢揽入怀中,另一手召出忘机琴,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飞,清心音如清泉般流淌而出。温宁痛苦地嘶吼着,青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人性化的痛苦神色,双手死死抱住头颅。
洞外,温情来回踱步,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每一次嘶吼都像刀子般剜着她的心,可她只能强迫自己守在原地。
阿宁...…
她在心中默念弟弟的名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魏无羡稳住心神,重新举起陈情。笛声与琴音交织在一起,竟出奇地和谐。温宁的挣扎渐渐减弱,最终归于平静。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温宁缓缓放下抱头的手,漆黑如墨的眼珠竟渐渐恢复了清明。
"公...子..."沙哑干涩的声音从温宁喉间挤出,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转动。
魏无羡眼前一亮,嘴角刚要扬起笑容,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最后的意识,是蓝忘机惊慌失措的面容,之后便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梦里不知是何年何月,他竟被一个叫莫玄羽的人以献舍之术召回人世。魂魄归位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荒谬——这不该是他的结局,他不该回来。没有重获新生的喜悦,只有满心茫然,命运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莫家庄的"偶遇"来得猝不及防。蓝忘机站在那里,一身白衣如雪,眉目清冷依旧,却比记忆中更加深沉。魏无羡下意识想逃,却在一个叫做大梵山的地方被对方不由分说带回了云深不知处。他想尽办法脱身,却发现自己早已插翅难飞。
静室里无意间翻出了地板下藏着的天子笑。酒坛上落了一层薄灰,显然已存放多年。旁边还搁着一支竹笛,笛身光滑温润,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无数次,仿佛浸透了无数个日夜无声的思念。而笛尾的雕花纹路略显生涩,显然并非出自名家之手,倒像是……某人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才勉强刻出的模样。
那支竹笛静静地躺在那里,通体并非如他的陈情一般沉郁如墨,而是呈现出一种宛如上好的翡翠温润的色泽,在静室幽微的光线下,流淌着含蓄内敛的莹莹碧意。然而,最刺眼的,是笛尾系着的那一束流苏——
那是一抹极其鲜艳、极其纯粹的红。
这红色如此突兀,又如此决绝地闯入眼帘。它不像寻常装饰,倒像是……唯一一抹不肯褪去的、灼目的残阳余烬。这红,是诀别,是烙印,是他留给蓝忘机……最后、最痛的回忆。
他怔怔地看着这些,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难言。
他逃也似地离开静室,跌跌撞撞地跑向冷泉,想碰碰运气,看能否遇到哪个落单的蓝氏“幸运儿”,借一块通行令牌。可他自觉的运气似乎早已耗尽,只是后来才明白,蓝忘机是他用尽了两世的运气,寻遍万水千山,经历重重苦难才获得的稀世珍宝。
——冷泉里雾气氤氲,蓝忘机正背对着他,赤裸的上半身浸在寒水中,白皙的肌肤上赫然是……
三十三道戒鞭痕。
狰狞的伤痕纵横交错,如同三十三把利刃,一刀一刀刻进血肉,也一刀一刀剜进魏无羡的心。他呼吸一滞,几乎站立不稳。
冷泉的风拂过,蓝忘机微微侧身,胸口那道烙印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魏无羡瞳孔骤缩。
那是……温氏烙铁留下的痕迹。
和他心口的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仿佛被灼烧般疼痛。
“蓝湛!”
风骤然凛冽,他猛地惊醒,冷汗浸透衣衫,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酷刑中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