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一夜安眠,魏无羡翌日竟也醒得格外早。
身侧床榻已空,微凉的触感提醒他,昨夜拥他入眠的人早已起身。
指尖拂过尚存一丝暖意的枕畔,魏无羡不禁咂了咂嘴,心底轻叹:这人啊,自律得简直不像个血肉之躯。
他刚胡乱地洗漱完毕,正叼着那条鲜艳的红发带,一手拢着散落的长发,另一手摸索着准备束发,房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蓝忘机端着食盒进来,目光落在他的身影上,动作自然地放下食盒,径直朝他走来。
“我帮你。”
清冷的嗓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话音未落,修长的手指已轻轻拈走了他齿间衔着的红丝带。
指尖不经意擦过唇畔,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魏无羡心头莫名一跳,一种奇异而熟悉的错觉倏然升起——仿佛这双为他绾发的手,早已如此做过千百遍。
他微微一怔,不自觉地松开了拢着头发的手。
蓝忘机拿起桌上的木梳,动作轻柔却极为熟稔。
指尖甫一触及那如墨绸般冰凉柔滑的发丝,蓝忘机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那熟悉的触感,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漾开层层涟漪——
恍惚间,眼前不再是披散的青丝,而是那个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的少年,乌黑的长发被一条张扬的红带高高束起,在阳光下肆意飞扬的模样,清晰地烙印在记忆深处。
心尖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幻影轻轻烫了一下,翻涌的思绪几乎要牵引着他的手,去重拾那抹明艳的旧影。
然而,指尖微蜷,他细致地挑开魏无羡上层的发丝,木梳齿缓缓滑过,将每一缕青丝都梳理得柔顺服帖,动作沉稳而专注。
随后,那抹艳红在他指间灵巧地翻飞、缠绕,将上半部分的头发稳稳束起,结成一个利落又不失潇洒的半扎。
末了,他的指尖在魏无羡看不到的角度,极其隐秘地勾起一缕垂落的发丝,凑近鼻尖,熟悉的、清淡的皂角香气若有似无地萦绕上来,带着晨露般的洁净气息。
“好了。”蓝忘机将木梳放回原处,语气平静无波,“用膳吧。”
魏无羡走到桌边坐下,目光扫过食盒里的内容——一碗清澈见底的白粥,一碟不见油星的素汤,几片淡而无味的白水煮肉片。
他顿时垮下脸,忍不住抱怨:“这客栈的厨子手艺也太寡淡了些,简直清汤寡水……”
“不是,”蓝忘机淡然开口,目光平静地看向他,“是我点的。”
魏无羡愕然:“啊?”
蓝忘机神色自若,理由充分得无懈可击:“你方初愈,忌食辛辣油腻。”
魏无羡张了张嘴,终究无言以对,只得沉默地拿起勺子,内心腹诽:行吧,暂且忍着。待到了云梦,定要寻了那最辣的馆子,痛饮美酒,大快朵颐,将这寡淡彻底洗刷干净!
那点小心思似乎被对方一眼看穿。蓝忘机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语气带着温和却不容忽视的提醒:“魏婴,回云梦亦需克制。”
魏无羡眼神飘忽,心虚地避开那湛然的目光,暗自嘀咕:等你回了你的云深不知处,山高水远,还管得着我吃什么喝什么?
“魏婴。”
蓝忘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唤回了他游离的思绪,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无法拒绝的坚持。
魏无羡无奈地“啧”了一声,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挥了挥手:“行行行,晓得了,含光君!”
蓝忘机这才不再多言,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早膳用毕,两人便启程前往云梦。
金丹之事既已坦诚相告,魏无羡面对蓝忘机伸向自己的手时,便也坦然了许多。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将他拉上了避尘剑。
剑光破空,山川河流在脚下飞速掠过。
一路无话,只有风声在耳畔呼啸。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
“天寒,记得添衣。”
“哦。”
“饮酒……适度即可。”
“嗯。”
“辛辣之物,浅尝辄止。”
“知道了。”
蓝忘机低沉的声音在风中时断时续地传来,竟是些琐碎的生活叮嘱。
魏无羡起初只是随意应着,渐渐地,心头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他侧首望向身后那挺拔如松、衣袂翻飞的身影,晨光勾勒出他清冷的轮廓。
怪了,这闷葫芦……几时变得如此絮叨起来?
莫非……喜欢一个人,真能把那三棒子打不出个闷响的性子,硬生生拗成个事无巨细的“管家公”?
这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可奇怪的是,听着那一声声清冷却饱含关切的叮咛,他心底非但没有半分不耐,反而像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蜜糖,一丝丝难以言喻的甜意,悄然无声地自最深处弥漫开来,熨帖着四肢百骸,连带着这御剑飞行都变得格外安稳起来。
他弯了弯唇角,迎着风,将蓝忘机的每一句嘱咐,都清晰地应进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