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魏无羡被那声石破天惊的“我靠”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仿佛耳朵有人敲锣打鼓。

他抬起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蹙着眉抱怨道：“哎哟我的江大宗主！您老人家有这把子好嗓门，不如省省力气，去校场上好好操练操练咱们江氏子弟，保管个个中气十足，声震九霄！”

江澄哪里听得进这些，他此刻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了天灵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难以置信的混乱状态。

他猛地跨前一步，双手狠狠攫住魏无羡的双肩，十指几乎要把魏无羡隐藏的真相拉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力道剧烈摇晃起来，声音拔高，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魏无羡脸上：

“魏无羡！你他妈给我说清楚！你认真的？！你真要和那个蓝二搅和到一块儿？！你不是在耍老子吧？！啊？！你以前不是口口声声说最烦他那副假清高的死人脸吗？！你他妈忘了？！！”

魏无羡被他摇得头晕目眩，眼前金星乱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他奋力挣扎着，声音被晃得断断续续：“停……停停停！江澄！你他妈……撒手！骨头……骨头要散架了！”

他心下暗道：打死也不能告诉这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自己跟蓝湛那点窗户纸其实已经差不多捅破了。

要是让江澄知道他不仅“被追”，还几乎“已成定局”，怕不是要当场祭出紫电把他和蓝忘机一起抽成灰。

或许是魏无羡那副快要吐出来的惨状起了作用，江澄摇晃的力道终于松了些许。

他胸膛剧烈起伏，急促地喘着粗气，眼神依旧凶狠地钉在魏无羡脸上，下定决心要将他看穿。

缓缓松开一只手，另另一只手仍牢牢按着魏无羡的肩，仿佛怕他跑了。

空出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抚上食指，反复摩挲着那枚象征着自己态度的紫电戒指，戒面光滑的触感似乎才能稍稍平息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一字一顿地警告：“魏无羡，你最好——给我想清楚了，再回答。”

魏无羡被他按得半边身子发麻，却只是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短促而略带嘲讽的“呵”。

他根本懒得理会江澄这外强中干的威胁，眼珠一转，极其自然地岔开了话题，语气轻松得像在问天气：“对了，师姐呢？怎么没瞧见她人影？”

江澄的注意力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带偏了。

他那股子滔天的怒火瞬间泄了大半，紧绷的肩膀也垮了下来，带着点被打断的不耐烦，随口道：“她？大概又跟那个谁……温情，对，是叫温情吧，在聊天吧。这两人最近不知怎么的，凑一块儿话就多得很。”

他撇了撇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只要姐姐江厌离开心，跟谁聊天他都懒得管。

况且，这样还能让姐姐避开那个时不时就找借口跑来云梦献殷勤的金子轩，也算是一举两得。

魏无羡眉梢微挑，状似不经意地追问：“哦？那……‘他们’呢？你把人安置在哪儿了？”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自然是乱葬岗上带下来的温氏老弱。

江澄一听，那刚压下去的火气似乎又有点往上冒的苗头。

他极其克制但还是没忍住，翻了一个巨大的，几乎要翻到后脑勺的白眼，没好气地呛声道：“怎么？我堂堂云梦江氏，还会苛待一群老弱妇孺不成？！你当我是你？！”

虽然语气不善，但他还是压着火气，三言两语把当初如何顶着压力、费尽周折将温氏残部秘密安置在云梦偏僻安全之处的经过，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末了，他像是终于处理完一件烦心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行了，地方你也知道了，自己去找吧！我还有一堆宗务等着处理，没空陪你在这儿闲扯。”

他转身欲走，紫衣袍角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

然而脚步刚迈出一步，他又猛地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倏然回头，目光锐利，紧紧锁住魏无羡，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还有——离那个蓝二！远！一！点！听到没有？！”

魏无羡被他这最后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鼻尖，眼神飘忽，嘴里含糊地应着：“哦哦哦，知道了知道了……”

那敷衍的态度，显然没往心里去。

看着江澄气冲冲离去的背影，魏无羡这才松了口气，转身沿着江澄指的方向走去。

途径一片开得正盛的莲塘，碧叶连天，粉荷亭亭。

他脚步一顿，随手折下几支离岸近的、饱满鲜艳的莲花，清雅的香气萦绕指尖。

望着满塘莲子饱满的莲蓬，一个顽劣的念头倏地钻入脑海：要是能把蓝湛那家伙骗来云梦，在这月白风清的夜里，划着小船，偷摘莲蓬……那场景，光是想想就觉有趣。

念头刚起，脑中却毫无预兆地闪过一个极其清晰却又无比陌生的画面碎片：

夜色如水，莲叶深处。

自己笑嘻嘻地怂恿着：“温宁，快，摘那个大的！”

旁边，蓝忘机清冷的身影端正坐在自己旁边，月光洒在他素白的衣袍上，他微微蹙眉，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带着一丝无奈，却又隐含纵容：“……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画面如此鲜活，仿佛亲身经历，却又荒谬得如同梦境。

“嘶……” 魏无羡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了太阳穴。

带着轻微刺痛的眩晕感瞬间袭来，让他眼前发黑。

他下意识地用那只没拿莲花的手紧紧捂住了额头，指腹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试图将那混乱的影像和随之而来的尖锐痛楚驱散。

蓝湛……什么时候和他一起来过云梦？还……一起偷莲蓬？！

温宁？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画面里？

虽然他现在确实是凶尸之身……

无数混乱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泡沫在脑海中疯狂翻涌、炸裂，带来一阵强过一阵的、令人窒息的钝痛和眩晕。

不行……不能再想了。

魏无羡狠狠甩了甩头，仿佛要将那些不合时宜的碎片甩出脑海。

他强迫自己松开按压额头的手，深吸了一口带着莲叶清香的空气，将那莫名的剧痛和更深的困惑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不去再触碰分毫。

指尖残留着莲茎的凉意，却压不住心头那一片冰冷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