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她披上战甲,提戟参军,只为寻找六年前被征兵的他。
黄沙白骨,血染刀刃,血光中浮现出邻家大哥温和青涩的面容。夜晚,她缩在营帐中默默流泪,我已来寻你了,你为何还不肯出现?
受伤的将士中有一重伤的少将,面容尽毁,眼上始终覆着一道白绢。
那夜敌军袭营,她赶到时,他已奄奄一息,用尽最后的力气摸出贴身收藏发簪递给她:“回到故乡后,帮我把这交给她,我对不住她,让她别再等了......”说完咽气。
她看着手中刻着自己乳名的发簪,半响释然一笑,拔剑自刎。
(2) 天家赐婚,嫡姐却与人私逃。婚嫁之日十里红妆,喜辇中端坐着李代桃僵的她。
婚后十余年呵护备至,京城中人皆道小侯爷宠妻。她却在暗处苦笑:这一切,终不是为她。
瘟疫传入京城,她安然无恙,他却未能幸免,翩翩少年郎转眼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她不听众人劝告,麻木地立侍在床头。临终,她吐露真相。他微笑,颤抖着抚上她的脸:“我今生最大的幸,就是这场错。”
泪水夺眶而出。一直以来,她蒙住自己的眼,无意间却又错过了多少。
(3)乱世,她一个世家女,洗尽铅华下嫁于他。红烛之下,他深情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许诺:“待他日富贵,定与卿共享。”她含羞看着他:“此生之愿,唯与君白头。”
后来世道越发的乱,他言男儿志在四方,她亦相随,夜深千帐灯,始终有她持针为他补着战袍。终于,他功成登基,封她为后,身边有了无数的妃。她住在椒房殿,夜夜守着一盏孤灯,觉得彻骨的冷。
一日揽镜自照,发现鬓边华发已生,独自去找他,却撞见他在御花园中,温柔地揽着新封的美人赏花。她无力地靠在身边的柱子上,泪流满面。夜晚,她温婉地笑着,走进御书房,手中端着一碗下了剧毒的燕窝,看着他饮下后倒地,在他怨毒的目光中平静地抿了一口剩下的燕窝,然后惊惶地叫了起来:“快来人啊!”
当晚,皇帝身中剧毒,驾崩于御书房,皇后却因中毒尚浅,被太医院从鬼门关拉回。大皇子年岁尚幼,不能理政。遂由太后临朝称制
(4)(上)
第一次见他,是在脂粉飘香的花楼。人人都看着台上媚笑的女子,唯有当时年少的他,注意到了一身舞衣缩在角落的她。
“怎么?害怕?”她抬头,看到少年坚毅的脸庞,倔强地摇摇头。
“不害怕的话,攥着衣角做什么?”听到这含笑的声音,眼泪不受控制地在眼中打转。
“别哭了,大不了到时候,我买下你。”他丢下一句话就走了,她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起身抹去脸上的泪,微笑着走上台。
一舞成名,他问她:“我若带你离开,你待如何?”“一生相随。”
(下)
四方传来楚地的歌谣,她凝神听着,微微叹息——四年楚汉相争,她亦陪了他四年,一千四百余个日夜的相濡以沫,如今终于要到尽头了吗?
脚步声传来,带着铁甲的沉重。她淡淡地笑着迎上去,为他抹去额上的汗珠,微笑道:“霸王,卸了甲,再看我跳一次舞吧。”
他看着她,半响点点头,由她为他卸了甲,一点点梳理好凌乱的发,再拿起剑,摆了个起舞的手势。看着她剑光如雪,裙裾飞扬,一如初见时跳入他眼底的那一舞。
舞罢,她依旧含着笑,将利剑加上脖颈。血光飞扬,他惊惶地冲上前,她看着他,用最后的力气低声道:“一生相随......阿羽,原谅我我先走一步。”
(5)
第一世,他是帝王,它是御花园池中那条小小的红纹锦鳞。一日,他摆墨描绘那一池鲤鱼。画毕,宦官小心的捧了宣纸,于是它看见了纸上灵动婉转的自己,游上前,听到宦官恭维的笑声:“官家妙笔丹青,小小鱼儿都以为看到了同伴了。”他亦不禁微笑,蹲下身拨弄那一池清漪,淡淡笑道:“银底染丹纹,就一直陪着朕,做那笔下之像,如何?”它看着他俊逸的面容,轻轻摆了摆火红的尾。
第二世,他是富家的纨绔公子,她是花楼中最美的花魁。初见,他一身浮华,遥遥举杯,:“敢问姑娘芳名?”她娇媚一笑:“奴家丹纹,公子看着甚为眼熟呢。”他大笑,挥笔为她作画一幅,继续流连于烟花之地。
第三世,他是双目失明的算命先生,她一生陪在他身边,做着那面目普通的红衣小童,每夜为他整理那些泛黄书籍。一日,他忽生了兴致,指尖拂过她的眉眼,沾了丹砂描摹在半张纸上,指着问:“丹纹你可是此番模样?”她眼睛一涩,却仍笑着道:“先生画得真像。”
第四世,他做了那普度众生的僧,她变作一信女,前去上香。在佛祖前拜了三拜后轻声问他:“何为执念?”他安详垂目,缓缓道:“心中难舍之念,弃之,则海阔天空。”“何为命劫?”“不可避,受其苦。”
(6)
作为一只千年的莲妖,阿莲已活得有些腻歪,平日里唯一爱做的事,就是在变回原身。藏在江南的层层青莲中,看着水一般的采莲女划船从她身边经过。日子过得倒也惬意,直到那日遇见那个书生。
那书生坐着船,随手摘了她这朵莲,还未及插入瓶中,就看见眼前站了位绝美的素衣女子。大白天遇到这种事,饶是才动江南的翩翩公子也被吓得不轻,许久才晃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躬身行礼“无意唐突佳人,还望姑娘莫要怪罪。”她挑眉看着眼前的男子,懒洋洋地道:“叫我阿莲吧。”就这样,二人莫名其妙地成了至交。
更莫名其妙的事还在后面,相处五年有余,当年青涩的少年也已及了冠,风度翩翩倾了无数女子的心,在却仍是脸红着在她面前递上一支并蒂莲花。阿莲暗暗好笑,接过花随手插在瓶中。
下次再见,却是带着一船的聘礼,十来个大箱,每只上都印了并蒂而开的红莲。她打开最小的一只礼盒,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五副材质不一的莲形耳坠,盒盖上细细刻了一句话:佳人番似掌中菏,相遇菡萏未开时。阿莲沉默许久,点头应许。
婚后一连十年无所出,族里人纷纷劝书生纳妾,阿莲也表示默许。他却只是关上门为妻子描眉,将流言蜚语都挡在了薄薄的木门外。又过了三年,阿莲偶尔外出,人们见到她只是摇头叹息,却再无人多说一句。
再后来,自然是书生先阿莲而去,阿莲没流一滴泪,为书生操办完丧事后也消失无踪,无人知道,在湖边青冢,书生的棺木内,多了一朵枯萎的白莲。
(7)
垂髫之时,两家交好,孩童们常聚在一起玩耍。那次捉迷藏,他躲在假山后,有脚步声传来,他转头,她将手指束在嘴边:“嘘——,别出声。”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他指腹为婚的妻。
后来皇室宗亲谋反,两家受到牵连,她生死不明,他侥幸逃出,被人救下。后潜伏策划多年,一刀杀死了当年告密的仇家,却也被对方追杀。他仓皇间躲入青楼,推门而入,将刀驾到梳妆的女子颈边,正要开口,她却笑着将纤指束到小口边,呵气如兰:“嘘——,别出声。”然后将呆愣的他推到屏风后,笑着出去与追兵周旋。
回来时,他又惊又喜,下意识地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刚发觉说错了话,她已是面色一寒,脸色苍白却嘲讽地笑道:“世事无常,我们都已污秽不堪,只不过你身上的污秽能够洗去而已。”说完对镜将胭脂搽在双颊,俏脸瞬间褪去苍白,明丽之极。
不想一语成谶,一年后,新皇登基,为他家平反,他作为仅剩的嫡子,成了一族之长,在朝野中有了一席之地,她却仍是贱籍。他找到她,向她求婚,她嘲讽而笑:“别忘了,如今你干净了,而我依旧是脏的。”他有些执拗地看着她“我只问你愿意与否。”她沉默许久,终于点头:“好。”
一切似乎都太过顺利,他带她出了青楼,为她找了个良民的身份,顺理成章地嫁给了他。二人风平浪静地过了三年,有了一个孩子,她脸上也渐渐有了往日的笑容。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幸福地过下去,却不想一日东窗事发。宫中送来一杯鸩酒,她看着那杯酒,一言不发,捧杯仰头饮下。他赶来,正好看见她倒下。她目光渐渐涣散,看了看宫中来的宦官,缓缓将手指束到嘴边,无声张口:“嘘——,别出声......”他猛地止步,脸色苍白,半响,跪下磕头请罪。那宦官满意地点点头,泼掉另一杯酒,宣旨赦罪。
(8)
她是自小服侍他的丫鬟,儿时玩乐,他硬拖着她扮那新娘,揭开头上的红巾,他歪头看着她羞红的脸,脆生生地道:“要不,以后我娶你为妻吧。”周围微笑的大人猛地变了脸色,她诚惶诚恐地跪下:“奴婢不敢。”“无趣!”他扔下红巾,转身离去。
她已及笄,出落得越发秀丽,他带着她出门,总会被同窗调笑。一日,他捧书阅读,她在立侍在旁。墨香缭绕中,他忽转头问她:“你可愿嫁我?”她淡然而笑,垂目掩去眼底的苦涩:“公子莫要说笑了,奴婢还想再服侍您几年呢。”他沉默无言。
他到了弱冠之年,也有了功名,家中人开始为他张罗亲事。一幅幅画像送进书房,他看着她:“你仍未想通吗?”她浅笑,拿起身边的一幅画卷,纤手指着上面的名门淑女,轻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瞪着她,双目微红,半响颓然地挥挥手:“就将这幅送到母亲房中吧。”
成亲当日,他醉醺醺地被好友们退入洞房,挑开彩绣鸳鸯的盖头,愣愣地看着红烛下新娘羞红的脸,半晌摇头喃喃道:“错了......错了......”众人大笑:“当真醉了!”她在窗外陪着欢笑,渐渐地泪流满面
(9)
湖中二妖,红莲菱角。一日,菱角思凡,欲出西湖,锦韵苦劝无法,遂化形跟随。红莲变作一女子,美艳无双,取名锦韵;菱角也为女子,清丽无匹,仍唤作菱角。二人姊妹相称,入烟花之地,同为魁首。才情出众,又各有千秋,当时人引为一绝。
菱角人身年至十五,与一书生相恋,欲委身下嫁。锦韵闻之前往,不日,书生为锦韵赎身,取其为妻,夫妻恩爱非常,菱角为此质问锦韵,锦韵只回一言:“尔且细观。”
一年后,书生中举,以锦韵无子为由,纳一妾,锦韵反对,举人责其善妒,仍纳妾入门,冷落锦韵。菱角前来,锦韵问曰:“可明了?”菱角仍气愤而答:“不明。”锦韵叹息,又曰:“续观之。”
又一年,举人中榜首,朝中重臣欲以嫡女下嫁。状元遂列锦韵两年之过,贬其为妾,重礼引贵女过门。贵女善妒,囚锦韵于柴房,不予饮食。菱角前往,锦韵复问:“可明了?”菱角沉思良久,颔首曰:“已知人心。”第二日,锦韵失踪,府中寻找不得,对外报其暴病而亡。锦韵侍婢心中存疑,然畏主母之威,无人敢言。
(10)
第一世,他是一名宫中画师,因画出君王原貌被赐死。宫中送来毒酒时,他正在园中赏花,被灌下毒酒,一口血喷在面前的凌霄上,低低笑着:“凌霄啊凌霄,愿来世再不看到这世间丑恶。”却不知因其执念太重,那凌霄有了意识,却仍混混沌沌,化了人身后,只记得寻找来世的他。
终于寻到,他如了愿,生来眼盲被父母丢弃,被一琴师收养,授之以琴,日久成名,无数王公贵族花重金求他一曲。她变作一个瘦小的红衣女童,随侍在侧。他走路时需扶着她的肩,久而久之,那块衣料破得尤其的快。弥留之际,他有些奇怪的问:“跟在我身边这许久,你似乎都未长高,是天生疾病吗?”她轻声答:“长高了,先生就不好扶了。”那一刻,心中隐隐有些酸楚。
第三世,他历劫圆满,回归天庭。做了众仙敬仰的上神。她寻不到他,一日日在凡间游荡。身边偶尔有妖问她,为何总不长高,她只是摇头:“长高了,先生找不到我。”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点妖成仙,名单中有她。照理觐见,她呆呆地看着高处的他,忽开口唤道:“先生......”声音转瞬就散在雾霭中。旁边的侍者却看见,那高贵清冷的帝君,持笔的手似是一颤。
(11)
乱世,她与她相遇于微时,顺理成章地嫁他为妻,夫妻恩爱。每次危机,无助地唤他,总能听到微笑的一句:“我在。”
诸雄争风,他脱颖而出,坐拥万里江山。她戴凤冠,着锦袍,微笑着迎进一批批新人,不知何时开始,每次午夜噩梦中惊醒,呼唤一同往日,一遍遍在空荡荡的椒房殿回荡,却再没有听到那个回答。
一日,宫妃流产,证据直指中宫,他坐在上方,看她的眼神只余冰冷,一瞬间万念俱灰,“举头三尺有神明,本宫说没做就是没做!”她在众人的目光下忽地起身,狠狠撞向身边的朱红宫柱,血流三尺。
最后一次睁眼,看着眼前焦急的面容,她缓缓伸手,拭去他眼边的泪,口中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夫君.....”他颤抖的声音传来“我在....”她微微一笑,溘然长逝。
(12)
他们是各自的幼时玩伴,一纸婚约将二人束在一起。后来他家步步高升,她家还在原地踏步,这也就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她家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他博览群书,她却目不识丁,这样二人的距离便又远了些。每每他放学,就看到窗外的翠竹下站了一个粉红的小小身影,看到他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绿竹递给他,怯怯地道:“我家的竹子绿了,你说过你喜欢,我就折了一支来。”他都忘了自己何时说过这话,但还是礼貌地点点头接过,回家后随手搁在窗边,偶尔看见,心里也有一些感动。
后来她成了他的新娘,花烛下他挑起她的盖头,她抬头看着他,手中攥着一片竹叶,声音依旧是怯怯的:“夫君,阿竹才疏学浅,只知道一心一意对你好,你千万不要嫌弃阿竹啊。”他的心一颤,怜惜地揽她入怀:“放心吧,你那么笨,我若是嫌弃你了,你怎么办。”她缩在他怀里,双眸晶亮,满脸幸福的笑。
婚后的她仅开心了几个月,他后院的女人多了起来,身在朝堂,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只是苦了懦弱的她,偶尔连他都看不下去,责备她:“你堂堂主母,怎的连夫君的后院都管不好?”她咬唇轻声道:“妾身无能。”他愤然离去,她望着他的背影,无力地靠在椅上。
从此她学着治家,那些雷厉风行的手段连她自己都害怕,最终后院清净了不少,她也愈发沉默。
后来他的家族在一场病变中黄袍加身,他成了九五至尊,本不能有一个出身平常的皇后,可偏偏她育有嫡长子。凤冠依惯例落到她头上,她俨然成了各方势力的眼中钉,对此,他冷眼旁观。
后来一道下毒的糕点被端到她面前,他赶到时她已奄奄一息,口中不住地喃喃着什么,他心中微痛,俯身细听,耳边的声音隐隐约约——“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一震,她忽然睁开眼,双眸晶亮地看着他:“这首诗,曾听见夫君背过,阿竹才疏学浅,只记了这几句......夜深露重,夫君千万记得加件衣裳......”
这是她在这世间最后的话语,当晚,失控的帝王喝退众人,抱着皇后的遗体低低地哼了一夜的歌,有宫人隐约听出,是一首略微走调的桃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