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科在负责人那里查了半天,他手快又眼神好,那唰唰唰翻页的样子把负责人惊得像在看神童,总之,张小爷这种时候也拿出了一种“成绩好同时也要翻卷翻成学霸”的气势来。
眼镜少年的推测没错,安母的墓碑就在这里。
可等张继科回来时,安上娆已经昏沉到走不动路了。
张继科这么来回跑,一见她这状况,二话不说就把她背起来了,看得少年眉头就没松开过。
对方这副誓死也要把人送过去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劝不住的。
傻孢子少年下了判断,但他能做的只有提前叫救护车过来,接听的人在听到他报地是个墓地时差点没破口大骂,还好他迅速说明了情况。
而实际上,安上娆真正见到母亲墓碑的时间,仅有不到三分钟。
她看到了母亲的照片,摸到了母亲的名字,也脚踏实地地站在了母亲的面前。
这对她来说,就是全部了。
安上娆很满足。
心愿实现的时候,也意味着支撑她一路走来的那股力量不复存在了。
病魔总是以人心为食,姑娘伤心时,它大肆伤害她,而她满足时,它就可以一口吞噬掉这个年幼的女孩了。
张继科和傻孢子少年从火车站相遇,一路到了墓地,最后双双停在了急诊室面前。
张继科不是没来过医院,却是第一次看到急诊室三个大字在自己面前亮起灯来,尤其里面躺着的人还是安上娆。刺眼得让他忍不住眼眶湿润起来。
傻孢子少年直直站立在他身旁,仰头望着“急诊室”三个大字道:“你们来这里应该至少花了五个小时以上的车程,在车站耽误了至少四十五分钟,去墓地花了一个小时10分钟,总共七个小时以上。”
张继科没动
“但她扫墓不过三分钟。”少年继续说道
“你想教育我浪费时间?”
”不,相反。”
始终目视前方的少年转过头。
他眼神平静,注视张继科时,话语里多了些重量:
“能为仅仅三分钟花费七个小时,若是值得,我也会这么做。”
张继科扭头看了他一眼,依旧没说话
他从来不计算这个,别说三分钟,就算安上娆只看了一秒都足够了。
两个人等在急救室外,看人进进出出半天。
“啪”
刺耳的回声让整个走廊都静止不动了。
傻孢子少年还没回过神来,身边嚣张跋扈的小鬼就已经被打到了地上,看得周围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张继科捂着自己剧痛的脸,长嘶了一声,脑袋都被打得嗡嗡乱叫,有点反应不及。
但他面前的男人简直快要气疯了,眼睛都瞪出血丝来,看张继科的样子无异于在看屠了他家满门的仇人。
他现在恨不得掐死这小鬼。
安父不敢置信自己居然会听到女儿从医院失踪的消息。
他整整找了一上午,四处逼问院里那些医生护士,也只是得到两人从医院坐车离去的消息,具体人在哪,谁都不知道。
那时候安父除了当场买机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而接到张继科电话那一刻,他这心脏更是差点没吓停过去。
两个十来岁的小孩,独自跑到H市去了。
他们在小区里就是胆大包天到上房揭瓦他都管不着,也没那个时间去理会,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张继科根本他妈是在要他女儿的命啊!
“你知不知道上娆她”
安父气都喘不过来了,双肩剧烈起伏,指着急诊室的手都在发颤,怎么也说不出来生病俩字。
死亡,生病,接连砸在这个男人生命中的四个字足以压垮他了。
那边护士长第一反应就是来劝架让家属先安静下来,打小孩未免太没品了。
但不等旁人劝架,那捂着红肿的脸坐在地上的小孩儿就自己先爬起来了。
“我知道。”
“那你还敢带她!!”
“那你带她来啊!”
他要能带上娆来,还会把她放医院?
这混球小子说话长不长脑子?!
安父气得浑身发抖,就差再给张继科一巴掌了。
而张继科也是牛逼,顶着张肿脸,倔得一步不让
开玩笑。
你凶,他张继科就能更凶。
这俩一大一小怒怼的现场跟两头狼对峙一样,周围人一步都不敢上前。
唯一算得上关系者的少年默然坐在原地,什么都没说。
十三岁的少年虽然不清楚前因,却也很明白张继科是理亏的那边,就张继科这种做法,正常父母不疯了才怪。
但少年又开始想,这世上,“理亏”一词用得很多,却好像没什么人提及“情亏”这种说法。
在他眼里,面前这两个人根本就是两个极端的代名词,谁都可以占理,也谁都有错,争不出个结果来的。
万幸医院不是个能允许人肆意吵架的地方,一大一小两个人被迅速分开五米远。
俩人站在走廊左右两道墙边,谁都不理谁。
少年注视这一幕,终归是叹了口气,先走到张继科旁边,简单道:“你先去把脸处理一下。”
这话听得火气没消下去的张继科更不悦了,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呃,我只是忠告”少年似有若无把视线分给急诊室,“我不认为她出来后看到你这副样子会高兴。”
张继科一愣,不耐烦地揉了把头发,转身就走。
少年没在乎这个,直到张继科拐走后才转过身,才走到那个气得直咳嗽的叔叔面前。
“这位叔叔。”
安父正捶着胸口,几天就经历了丧失亡妻和亲 生女儿进急诊室两件大事,身体状况也很糟糕,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的铮铮血丝一目了然。
他抬头看了眼这个陌生的少年,对小孩子的耐性可以说是差到了最低点:“你也是那小子的朋友?”
少年温和地笑了笑:“不算,只是帮了他们一下。”
“帮?帮他把我女儿送进急诊室吗?”
“也不算,毕竟要求我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就是您女儿,另外,要来这里也是令千金自己的意愿。”
安父还没说话,少年接着说:“我只是找了个人帮他们找到了她母亲的墓地而已。”
安父瞳孔焦距剧烈收缩,抿紧了嘴,嘴唇泛白,硬是一句话都没说。
在安父坐着,少年站着的情况下,两人的视线也达成了平视。
就算是与陌生的长辈说话,少年也不卑不亢,语气里秉持最基础的礼貌,更没对刚才的闹剧做出任何评价。
他只是觉得有必要把事实告诉这位父亲,无关感情,只是监护人知情权的问题而已。
所以他一五一十道:
“您女儿告诉我,她跟那家伙说想来H市。”
“然后他就带她来了。”
“您女儿见到了她母亲的墓。”
“从表情上来看,我想她应该是很高兴的,但随后就昏倒了,救护车在随后十七分钟的时间到达,时间太晚,高烧已经拖到必须送入急诊室的地步了。”
“这点我很遗憾。”
少年看到这位叔叔浑浊的眼睛里映出了自己,便也接着道:“从结果上来讲,说我帮他把令千金送进了急诊室,没什么错,我不否认,也感到很抱歉。”
“只是”
站在安父面前的少年总算停下了语速均匀的话语。
他想到那个牵着他的手说谢谢你陪我们胡闹的小女孩,也想到了那个在火车站转了半个多小时的无礼家伙。
这个也不过十三岁的少年,终归是在最后一句扬起了嘴角。
冬日里第一缕阳光,带着澄澈的暖意。
“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帮他们的。”
急诊室的灯光熄灭,小姑娘的情况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傻孢子少年见安上娆还在昏睡当中,也就悄无声息离开了。
事情告一段落,张继科回到国家体育总局训练馆后,被刘国梁大骂了一顿,也因为此事,他从国家一队被重新调回了省队——时间为2004年
12个月的时间里,安上娆也成功拿到了通往国家队的“门票”——全国青少年乒乓球单打冠军。
那一年的安上娆11岁。
她抵达国家体育总局乒乓球训练馆时,出来迎接她的有两个人,一个叫做刘国梁,另一个叫做陆元盛,这两人安上娆都是知道的,她曾多次听张继科提起过。刘国梁教练主要负责男乒,而陆元盛教练主要负责女乒。
两位教练将安上娆介绍给所有的乒乓队员时,安上娆是十分开心的。只是没在人群中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她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陆元盛将新队员交给了女乒现任队长王楠。
“小姑娘,今年多少岁了?”
安上娆笑笑: “11”
“很年轻啊!”王楠点点头
“队长,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不着急,我先带你熟悉熟悉环境。还有,你可以叫我楠姐。”王楠停下脚步,拍了拍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
安上娆点点头,乖乖叫了声楠姐。
小姑娘亦步亦趋地跟在王楠的斜后方,她走她就走,她停她也停,她介绍一下,她就探出头看两眼,跟个小尾巴似的。
王楠越看越喜欢,小姑娘本身就长得漂亮精致,乖巧可爱的性格更是让人很难不对她心生好感。
破天荒的,王楠突然问了一句。
“上娆喜欢乒乓球吗?”
小姑娘不负众望,点头道:“喜欢。”
单纯因为称呼就满足的小姑娘心性到底是有些感染力,王楠偏头瞧了她一眼,笑了笑:“是什么促使上娆想要来到国家队呢?”
安上娆跟着王楠的脚步终于缓了下来,她后知后觉发现他们已经走出训练馆很远了,再走一段距离,就要到女乒的宿舍楼了。
“荣耀。”小姑娘轻声道
她所追求的,不仅仅是个人的荣耀,而是集体、国家的荣耀。张继科曾经说过,他有一个梦想,想要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升起中国的国旗,让国歌奏响在每一届奥运会上。这同时也是每个国家运动员的梦想,他们的梦想,体现的是抱负,展示的是追求,映照的是时代。正是这一批批灿若星辰、熠熠生辉的体育人,在他们的运动员生涯中,以冠军和金牌为祖国赢得荣誉,而这些金牌和荣誉只是他们人生辉煌的起点,却远远不是最后的高潮。
安上娆十分确定,她是想要成为这样的一个追梦人的。
所以,现在的安上娆终于追上张继科的脚步了。
“当然,也是受了一个人的影响。”
王楠缓缓点头,从刚刚小姑娘的一席话中就能说明,那个影响到她的人在她那里拥有足够的信誉,或是拥有相当高的说服能力。
最后,王楠带着小姑娘去到了她的寝室,小姑娘的室友是一个“冷面杀手”,名叫张怡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