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二十五年,春。
御花园的海棠依旧灼灼盛放,一如二十多年前那个决定命运的春天。只是当年并肩赏花的人,眼角已悄然爬上了细纹,鬓间亦染了风霜。
金銮殿上,昭武帝墨璟寒端坐于龙椅之上,威严依旧,目光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深沉与平和。殿下文武百官肃立,气氛庄重异常。太子墨宸煜已二十二岁,长身玉立,面容酷似其父,眉宇间却比年轻时的墨璟寒更多了几分沉静的书卷气与仁和之光。他站在百官之首,身姿挺拔,眼神沉毅,已隐隐有储君威仪。
今日,并非寻常朝会。
墨璟寒目光扫过殿下的儿子,又掠过一旁凤座上依旧雍容华贵、眼神温静的沈卿卿,缓缓开口,声音沉凝,响彻大殿:
“朕,自登基以来,至今二十有五载。赖百官辅佐,万民勤勉,幸得海内升平,四夷宾服,虽未有旷世之功,然亦无愧于祖宗,无愧于天下。”
他顿了顿,继续道:“然,天子非万年之位,社稷需薪火相传。太子宸煜,仁孝聪慧,文武兼修,深肖朕躬,朕观其多年,足可托付社稷。”
百官屏息,心中已隐隐猜到今日将要发生何事。
果然,墨璟寒接下来的话石破天惊:“朕今效仿尧舜,决意禅位于太子墨宸煜!即日起,朕为太上皇,皇后为太后。择吉日举行新帝登基大典!”
虽然早有风声,但当禅位诏书被内侍总管高声宣读出来时,朝堂之上依旧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与劝进之声。
“陛下春秋鼎盛,何故如此匆促?”
“太子虽贤,然陛下在位,天下更安啊!”
“请陛下三思!”
然而墨璟寒心意已决。他抬手压下所有声音,目光坚定:“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再劝。太子已长成,朕亦疲惫,欲享几日清闲,看看这朕守了半生的江山美景。此后,朝政大事,皆由新帝决断。”
他的目光投向墨宸煜:“煜儿,上前来。”
墨宸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沉重,稳步上前,撩袍跪于御阶之下:“儿臣……聆听父皇教诲。”
墨璟寒走下御阶,亲手将他扶起,将那份沉甸甸的传国玉玺,郑重地放入他的手中。父子二人目光交汇,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江山,朕便交给你了。”墨璟寒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谨记,民为邦本,社稷次之,君为轻。望你勤政爱民,克己复礼,开创比朕更盛的昭武盛世。”
墨宸煜紧紧握住玉玺,感受着那千钧的重量与责任,目光坚毅,沉声道:“儿臣定当恪尽职守,励精图治,不负父皇所托,不负天下万民!”
他又转向沈卿卿,深深一揖:“亦不负母后多年教导养育之恩!”
沈卿卿看着终于长大成人、即将肩负起天下的儿子,眼中泛起欣慰与不舍的泪光,微笑着颔首。
**一个月后,登基大典隆重举行。**
墨宸煜正式继位,改元“永熙”,尊父母为太上皇、太后。新帝年轻有为,朝野焕发新的生机。
而卸下重担的墨璟寒,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眉宇间常年萦绕的疲惫与凝重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闲适与洒脱。
永熙元年,初夏。
两辆看似普通却内里极为舒适宽敞的马车,在数十名便装精锐护卫的暗中护送下,悄然驶出了京城。
马车内,墨璟寒换上了一身靛蓝色锦缎常服,少了龙袍的威严,多了几分文人雅士的俊逸。他靠在软枕上,握着沈卿卿的手,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村庄,嘴角噙着轻松的笑意。
沈卿卿也褪去了凤冠霞帔,穿着一身藕荷色绣缠枝莲的襦裙,风韵不减当年。她依偎在夫君身边,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与雀跃。
“第一站想去何处?”墨璟寒低头问她,眼神温柔。如今,他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地陪着她,实现当年“携手看江山”的承诺。
沈卿卿眼中闪着光:“听闻江南烟雨,西湖泛舟最美,臣妾……我一直想去看看。”
“好,那便去江南。”墨璟寒从善如流,“以后不必再称臣妾,你我只是寻常夫妻。”
于是,帝后二人,如今的太上皇与太后,开始了他们迟来了二十多年的携手同游。
**他们的足迹踏遍了昭武的锦绣河山。**
在江南,他们乘一叶扁舟,荡漾于西湖之上。细雨霏霏中,远山如黛,苏堤春晓,美不胜收。墨璟寒为沈卿卿撑着油纸伞,听她轻声哼着柔软的江南小调,只觉得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在塞北,他们策马奔驰于一望无际的草原。天高云阔,风吹草低见牛羊。墨璟寒仿佛回到了年轻时的军旅生涯,意气风发,手把手教沈卿卿骑射,夜晚便在篝火旁相拥,看璀璨星河。
在巴蜀,他们品尝着麻辣鲜香的火锅,逛着热闹的市集。沈卿卿对什么都好奇,墨璟寒便耐心陪着,给她买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看她笑得如同少女般开心。
在西北戈壁,他们共骑骆驼,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苍凉壮阔的景象让二人心胸为之开阔,紧紧相握的手,仿佛能抵御世间一切风沙。
他们有时会入住当地最好的客栈,有时则会借宿于淳朴的农家,体察真实的民情。看着各地官吏勤勉,百姓安居乐业,市井繁华远胜从前,墨璟寒心中满是欣慰与骄傲。这是他治理下的江山,如今交由他们的儿子,依旧欣欣向荣。
沈卿卿则用她超越时代的眼光,偶尔会“不经意”地提出一些改良民生、发展经济的小建议,让随行的暗卫记录下来,秘密送回京城给永熙帝参考。永熙帝每每收到这些“父母游历所得”,都如获至宝,对父皇母后更是感激敬佩。
一路上,墨璟寒的醋劲似乎也随着心境的开阔而减了不少。虽然依旧看不得有登徒子靠近沈卿卿,但已不会像初次到现代那般反应过度,最多只是冷冷一瞥,将人吓退便罢。他的全部心神,更多地沉浸在与爱妻共赏美景、共享安宁的喜悦中。
**这一日,他们来到了南海之滨。**
碧海蓝天,水清沙白,与北方的壮丽山河截然不同。海风吹拂着沈卿卿的长发和裙摆,她脱了鞋袜,像个孩子般在沙滩上奔跑,追逐着浪花,银铃般的笑声洒满海滩。
墨璟寒负手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她,眼神宠溺得能溺出水来。夕阳的金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也为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沈卿卿跑回他身边,脸颊红扑扑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这里真美!和我们在宫里看到的所有的海图都不一样!”
墨璟寒伸手,替她理好被海风吹乱的发丝,温声道:“你若喜欢,我们便在此多住些时日。听说海上日出,更为壮观。”
于是,他们在海边买了一处雅致的小院,暂住了下来。
每日清晨,相拥着看红日从海平面喷薄而出,染红万里碧波;白日里,或是泛舟海上,垂钓嬉戏,或是漫步沙滩,拾贝听潮;夜晚,则听着海浪声,在院中纳凉,说着漫无边际的闲话。
仿佛世间纷扰都已远去,只剩彼此。
这一夜,月华如水,倾泻在宁静的海面上。两人并肩坐在沙滩的礁石上,听着潮起潮落。
沈卿卿靠在墨璟寒的肩上,看着空中皎洁的明月,轻声道:“陛下,还记得我们刚成婚的时候吗?那时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日。”
墨璟寒揽紧她的肩,低沉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格外温柔:“记得。那时只觉得你是个麻烦又古怪的丫头。”他低笑一声,“却不知是老天赐给朕最大的珍宝。”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这江山万里,朕曾以为是最重的责任。如今才知,能与你携手共览,才是它最美的模样。”
沈卿卿心中暖流淌过,仰头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轮廓,主动吻上他的唇。
海风温柔,涛声缱绻,月光为证。
他们从波诡云谲的深宫中走来,历经风雨,终得卸下重担,携手在这锦绣江山的每一寸土地上,书写属于他们的白头偕老。
江山如画,不及你眉间一点朱砂。
山河永熙,共你我白首人间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