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厌倦一段又一段的关系,讨厌社交,讨厌每一个遇到的人,讨厌周一早上的三明治和春天里浪叫的猫,我沉迷于将自己封闭的快感之中,逆流而上的时候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英雄,26岁的我一事无成,在与生活对线的日子里输的一塌糊涂,直到遇到了阿may,我的人生才仿佛有了点生气。
昨晚下了雨,路过教堂的时候,教堂里的修女们正在唱诗,我想起了阿may,阿may说下一个春天我们就见面,夏天太燥热了,我可能等不及和她再见的那个春天,就像我等不及要踢一脚街边乱放的自行车,于是下一分钟我狠狠的踢了它的一脚,脚很痛,衬衫黏糊糊的贴在背上,忽然长出霉菌来,从脚后跟爬到耳垂,可是我仍然还要等到下一个春天才能见到阿may。
今天出门时,铁栅栏外的蓝花楹开得很漂亮,我驻足了十分钟,导致我没有赶上早班的地铁,阿may说地铁没有轻轨快,轻轨是什么?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阿may所在的那个城市有山,有火锅还有阿may。可能是昨晚下了雨的缘故,今天是一个难得的晴天,阿may喜欢向日葵,阿may问过我在下雨的日子里向日葵在做什么,我猜是在看天气预报吧。没有我的日子阿may又在做什么呢?我猜不到,阿may和我没有联系,她只说我下个春天她会来找我,下个春天是什么时候呢,我也猜不到。
阿may喜欢海,阿may是因为海才来到的广州,海有什么好看的,听母亲说父亲是掉海里淹死的,所以我一点都不喜欢海,可是因为阿may喜欢,阿may说喜欢细白细白的沙粒没过脚踝的感觉,喜欢太阳慢慢落入海中时染红的那片云,也喜欢海风呼哧呼哧把头发吹起时的那份释然,所以我总是趁阿may突然消失的时候去看海,我在海边抽过一支最呛人的烟,我遇到过一头溺死的鲸鱼,还两次遇到过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但是我没有再见过阿may,就像我再也见不到和阿may一场看的那片云。
在遇见阿may之前,我喜欢去楼下的早餐店吃叉烧,喜欢去巷子尾的发廊里打理头发。喜欢低着头走路,还喜欢看堂子里的狗打架。遇见阿may的那天我把这一切都做了个遍,当然我没有见到狗打架,它们和解很久了。阿may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听阿伯说,阿may是被拐来的,阿may来自离我很远地方的山里,被卖到巷子尾的发廊里当学徒。我不明白为什么发廊里的顾客全是男人,理发师们要穿着低胸衣扭来扭去,也不明白为什么阿may的身上经常是伤,阿伯是发廊的常客,但是他没有告诉我,他骂我是扑街。
我总是期望我的头发能迅速的变长一些,长得遮掉耳朵,遇见阿may之后我去了八次理发店,最后一次阿may穿着低胸衣,胳膊白白净净,再见不到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由于是山里女人的缘故,又上过大学,且又年轻漂亮,发廊里阿may的价格最高。每次去我都只是理发,有时给阿may带叉烧,有时带可乐。阿may不经常在发廊里,阿may的办公室是发廊后面的一个暗室,我去过一次,有一张床,一个大屁股电视,花花绿绿的颜料涂满了墙壁,顶上闪着暧昧的灯光。
日子久了,阿may更自由了一些,可以独自去菜市场买菜,可以独自去医院做人流,甚至可以和我一起去海边。我和阿may的关系也更近了一些,阿may经常给我说起山城的风,跨江的大桥和爽口的辣椒。阿may喜欢海,阿may是因为海才来到的广州,阿may是在海边遇到的红姐,红姐介绍她去发廊洗头,底薪5000,阿may心动了,5000块足以维持一家人的开支和支付弟弟的医药费。第一天有一个客人对阿may动手动脚,阿may打了他一耳光,男人怒了,把阿may拖向了暗室。阿may吃药,没死成,被送去了医院。晚上的时候店里的小姐妹去看她,阿may抱着双腿坐在床上,止不住的哭。
阿may想过逃跑,跑不掉,镇子上全是熟知的人,跑出去被抓回来就又是一顿打。很多次之后,阿may逐渐接受了现在的生活,每天有不同的男人进进出出,染着头发的混混,年过50的阿伯。红姐说,接一单阿may可以抽70%,客人给的小费也属于阿may,生意好的话一个月挣三四万没有问题,红姐也算守信,每个月定时给阿may工资,一得到钱阿may就往家里寄,母亲还在电话里夸她有出息。
阿may给我说起这些的时候常常会哭,抱着双腿,身体不停的发抖,我猜阿may应该很冷吧,我猜山城应该比小镇暖和很多。
看了很多次海之后,我和阿may走得越来越近,阿may似乎已经习惯了小镇的生活,阿may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一些,很少再提山城的事了,开始因为阿伯钱给少了而抱怨,因为菜市场的菜卖贵了而喋喋不休,阿may变成了一个充满烟火味儿的阿may。阿may不太喜欢看海了,我倒是迷上了那片海,我喜欢面对着大海抽烟,抽完就把烟头扔进海里,海水是从哪里来的呢,又要去往哪里,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阿may以后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以后我要去哪里。
入秋以后,小镇海港的码头来了许多货船,同行而来的还有一群东南亚的水手,尽管是正常的客商行伍,但他们是做什么买卖的,镇子上的人都很清楚,红姐是水手头头的相好,水手们理所当然的成了红姐发廊的常客,他们出手阔绰,姑娘们也愿意和这些荷尔蒙爆棚的水手们过夜,阿may年轻漂亮,自然成了水手们争抢的对象,一个月里,阿may的包夜费涨到3000块,阿may自然没有时间和我一起看海了,阿may忙于参加各种的饭局,再一次去看海时,我发现海突然黯然失色。
水手们走后,已经是冬天了,小镇冷清了下来,发廊的生意大不如前,阿may却染上了毒,戒不掉,阿may已经有两个月没往家里寄钱了,阿may说她戒不了,戒的时候就像几千只蚂蚁在咬,我可怜阿may,偷偷的借过她几次钱,可要不了几天就被花得精光,由于吸毒的缘故,阿may一瞬间苍老了很多,身材也走了样,客人们都不愿意再光顾她的暗室。
由于工作的派遣,再一次见阿may已经是第二年的二月了,我们去看了海。阿may很疲惫,她才从戒毒所出来不久,发廊也在一场大火中被烧掉了,阿may说她打算离开小镇,换个地方生活。其实我一直都喜欢阿may,不管她穿着白色连衣裙还是低胸衣,我也不管她以前做的是什么,在我的眼中,阿may就是最好的女孩,就像黄昏与日落,我钟爱与黄昏与日落,并至死不渝。
“其实我一直是想当一名老师的。”阿may说
“其实,我一直是喜欢你的。”我说
阿may愣了一下,说“我们下一个春天见”
“下一个春天见”我说。
…………
下一个春天是什么时候呢,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阿may明天会给我来信,信封里有一张照片,是阿may和很多孩子的合照,阿may笑得很开心,像天使一样。在信中,阿may说她当上了老师,在一个很偏远的山里,阿may说正在好好的调理自己,调理到下一个春天,干干净净的见我。
我给阿may回了信,告诉她下一个春天我会去找她,但是我可能等不及下一个春天了。
黑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