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要换脸？”
“他”
“他”
“……”
阿透是在我们吃饭的时候，被村长领来的，她还是当年那样，安安静静，带着几分生人勿进的气场，瘦的几乎辨别不出来性别，穿着一身不怎么合身的宽大衣服，提着一只看起来很有故事的木箱子，两条花臂露在外面，像是个叛逆期离家出的中年少女
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然后才注意到我们。看见我，她有些错愕
村长在她身后，有点忌惮地看着她胳膊上的纹身，指了指阿透，道：“她说要找你，老吴，你没得罪什么人吧？”
“想哪去了，这我表妹。那什么你忙去吧，改天请你喝酒啊”我把阿透拉到手边，冲村长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村长半信半疑地走了，我松开阿透，冲她一笑：“阿透姑娘，好久不见了，这些年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阿透冲我微微一笑：“吴老板倒是变了很多啊”
我一愣，随即也笑
是啊，变了很多。
胖子在待人接物上很有一套，没让我们之间这种微妙尴尬的气氛持续太久，他拿了副碗筷过来，很热情地冲阿透招手：“阿透妹子还没吃饭吧？你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来来来一起吃点”
阿透似乎有点招架不住胖子的热情，连忙摆手拒绝，胖子也不强求，冲我使了个眼色，我哪用他示意，起身引着阿透要到里面的客厅去坐
突然，阿透的手被另一个人拉住，我一回头，对上一张女人的脸，同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熟悉到如同见到了家人一样亲切
那是尼古丁的香气。
妈的，DNA动了
女人带着墨镜嘴里叼着烟，从我和阿透中间挤进来，没有看向我，而是对着阿透笑道：“你的社恐还没治好啊？这以后带你去蹦迪，你还不直接死台上啊？”
“要你管。”阿透拍开她的手，把脸扭到一边，呈现出和刚才完全不一样的情绪，似乎是有点恼火
我站在一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墨镜女和阿透聊天，我就继续回去吃饭了，一边吃一边就观察她的长相
她长得很惊艳，看皮相是那种很清冷的风格，也许是戴着墨镜的缘故，她那种带着疏离的戏谑，让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女装瞎子
这应该就是小花手下的得力干将——梁烟烟，也是这次人皮面具的“坯子”
坯子是行话，根据我的了解，就是人皮面具的真人比照，因为人皮面具是一种非常精细的化妆术，如果有真人做比照的话，效果会更加逼真和生动
为了保证人皮面具的贴合性，闷油瓶一会儿甚至还得学习梁烟烟的面部表情
我摸着下巴，想象着闷油瓶叼烟戴墨镜的样子……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梁烟烟和阿透聊了两句，才发现我的存在，走到我跟前，冲我歪头一笑，伸出手：“梁烟烟，久仰吴老板大名”
我和她握了握手，摸到她虎口处的的老茧，就意识到这婆娘身手一定不简单，是个常年摸枪的主儿
我心下了然，回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梁姑娘抬举了，倒是梁姑娘，早就在花儿爷那儿听说过，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这些年接触的都是些田间地头的张三李四，用到这种场面话的机会越来越少，可是说起来竟然还意外的顺嘴
这不禁让我想起沙海的那十年，我一个人拖着吴家艰难地向前走，如今想起来，竟然如同前世的梦境，连回忆都变成十分困难的事情
真是老了，怎么这他妈的矫情。
话说休繁，我们草草地解决了午饭，就准备开始给闷油瓶换头
我们睡觉的屋子被当成临时的手术台，闷油瓶躺上去，梁烟烟坐在旁边，阿透从那只破木箱子里拿出一只锦盒和一包东西，戴上橡胶手套就开始忙活
阿透进入工作的状态和她平时完全不一样，像是一个找到主场的大侠，满脸的淡定和从容
我知道换脸要花很久才能完成，就想拉着胖子去喜来眠看看，结果胖子不知是对两个姑娘感兴趣很是怎么的，非得留在这里观摩，我拗不过他，就自己走开了
刚出门，我就在树上看见一个熟悉的粉色身影
“小花？”
我有些疑惑地冲树上喊了一句，只见树冠动了动，小花从上面跳下来，稳稳地落地没发出一点声响，像猫一样
小花这种爬高上低的能力一向可以的，他也就比我小了几岁，怎么还能这么活晒。我羡慕的眼泪差点从嘴角留下来，太馋了。
小花没穿衬衫，而是穿了一件修身的粉T，搭配一条白色工装裤和一双白鞋，很休闲又很挺拔，精致得一塌糊涂
我再看看自己，跨栏背心加病号大裤头，脚踩断了把儿的人字拖，胡子还没刮，我看向他，一时气氛相当尴尬
“你…你怎么来了？”我挠挠头，说道
“福建这边的盘口出了点事儿，我过来顺道看看你们，你这几个月不见，怎么把自己糟蹋得还不如斗里像样儿啊？”小花倒是很淡定，调侃我道
我能告诉他我只是懒吗，我不能，就傻笑了一下，算是回应，然后掏出戒烟的口香糖，递给他一片，问道：“聊聊？”
小花突然一怔，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接过口香糖塞进嘴里，往门外走去
我们两个并肩沉默地走着，谁也没有先说话，这种沉默在我和小花独处的时候经常出现，因为太像了，反而没什么话可以说
但也正是因为相似，这样的沉默不显得尴尬，我甚至很享受它
这样的气氛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在胖子那儿感受到
小花最先开口，他说：“哦对了，我去你铺子提货，那套唐三彩拍下来价格比估价高了，给你补个差价吧”
“多少？”
“九十万。”小花风轻云淡地报了个数，“比我的人估的多了二十万”
“多少？！”我差点给他跪下来，“差这么多你给我商量一句啊大爷！！！”
“给你说了你还会卖吗？”小花轻笑，从兜里掏出一张卡，扔给我，“密码你生日，里面二十万零三千”
我凌空接住，像接着个烫手山芋。二十万，妈的自从老吴家被小花搬空以后，老子可就再没见过这么大的钱，瞬间就觉得人间到达了巅峰
难道是老天爷听到我的心愿，真打算让我做几次浪荡潇洒的销金客，体会花钱的快感？？
“出息，你也不是没见过大钱，二十万就让你乐得找不着北了？”小花一脸鄙夷
“你不懂，这叫钱到用时方恨少，赚到……这是什么？”我正蹲在地上乐，突然看见地上有一张照片，我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小花和瞎子的照片！
那照片很老，是黑白的，照片上小花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戏服，眉眼间已经有了些凌厉和淡漠，而瞎子则和现在一模一样，笑嘻嘻地把胳膊搭在小花瘦削的肩膀上
我抬头想要问小花，小花却迅速地把照片从我手中抽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回钱包里去，神色如常：“不过是张老照片罢了，这么多年一直带在身边习惯了，也就懒得换了。”
我却有些意外
“原来你和瞎子……那么早就认识了？”
“那年我十三岁，照这张照片的时候，我们已经认识三年了。”小花边走边笑，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随口问了一句，原本没指望他回答我，他却像是回忆起什么，兀自讲了二十年前他们的相遇。
“十岁的少东家，身手不凡的穷光蛋，怎么认识都不奇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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