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哑巴
村口有一个哑巴,整个人都脏兮兮的,头发有长有短,上面还沾了些发霉的米,总有跳蚤虱子和苍蝇围着他转,头发把大半个脸都遮住了。他没剪过头发,除却有一次几个小孩玩闹时,剪掉了些他的头发。他的衣服永远就那么一件,总是油腻腻的。王大婶每次出村卖菜瞧见他,他都会从村口石头后面露出黑黝黝的脸,傻笑着看着她。而王大婶总是皱起她那张肥厚的脸,挤出一道道肉缝,狭窄的眼睛露出鄙夷的目光,一口大黄牙上粘着几片菜叶,啧啧几声,粗壮的手指翘起来在鼻前挥挥,骂道:“啧,个晦气玩意儿。”随后像赶狗一般,一脚踹在他肚子上,丢下一点烂掉的生菜叶,扛着担子走了。
他也不恼,笑嘻嘻的捡起菜叶子就往嘴里塞,苦的,他吐了吐舌头,朝王大婶离去的方向张了张嘴,发出几声不明的“啊啊”的叫声。每当这时,住在村口的李家年轻小伙儿就会出来拍他一锄,吼骂道:“叫什么叫!大早上就不安生,你个小贱蹄子!”他也只是拿沾满菜汁的手胡乱一挡,发出沙哑的不似人的尖叫咧着嘴,转头跑开了。他在林间奔跑了起来,可伤痕累累的腿根本不能支撑他的撒野,还没跑几步,就被迫停了下来,坐在溪水边歇息。他屈起一条腿抱在胸前,盯着河里的小鱼发呆。天蒙蒙亮,村里的妇女出来洗衣服了,看见他蹲在河边,其中一个年长的女人阿梅拿着一筐衣服摆在他面前,头也不回地离开,留着背影说道:“快洗吧。”他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梅,大概是觉着了不自在,阿梅转头狠狠地瞪他一眼,从牙缝里一字一顿泄出几个字:“别、看、我。”随后拿搓衣板打了一下他的脊梁骨,去河对岸洗衣服了。
他跳下石头,拿起衣服认真的洗了起来,妇女们在和对岸有说有笑,聊着家长里短,水花在她们间飞溅,好一个风景美如画。他头都没有抬一下,蜕皮的手已经流出血了,同时也把衣服洗好了,他拍着木桶哇哇乱叫,阿梅皱了皱眉,嫌恶地丢给他半根生玉米,上面还有弥漫着猪屎的臭味儿。他却浑然不觉,抓起来啃,这是他的午餐。洗完衣服,有几个小毛孩看见他,躲在林子里朝他扔石子,做着鬼脸,唱着自编的谣:
“小哑巴,脸花花。
被人打,不说话。
没妈妈,苦瓜瓜。
石头砸,笑哈哈。
阿婆扎,阿婶骂。
阿公划,阿爷歘。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不理睬他们,憨笑几声,换来几声嘲笑,他又掬一捧溪水,遭受几个白眼和咂嘴,他不看。他好像除了笑,就没有其他表情了。
前段时间,村里来了个白白净净的教书先生,白色袍子规整地套着,一副眼镜更添几分文雅,提着个箱子,想必里面装的一定都是些书籍吧。他看到哑巴,居然想要教他说话。阿梅的傻弟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先生和哑巴并排,先生坐在凳子上,哑巴缩在底上。先生说:“新——”哑巴挠挠头,傻笑着看着先生,稀里糊涂地叫:“啊——”
先生拔高音量:“新——”好像这样哑巴就能会说话了一样,哑巴还是笑,回应道:“啊啊——”如此重复几天,不知怎么了,第三天,先生再教时,哑巴不叫唤了,只是抖着手,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被绊倒爬起来,跑开了。他好像知道这是在浪费时间了。先生看着哑巴离去的背影,伸手想要挽留,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悻悻收回了手。他来村里教教书,哪里想过真的要把一个哑巴教的怎么样。几天后,先生拿着锦旗和政府发来的补贴,将它们装进那个空箱子,他笑得很灿烂。
阿梅的傻弟弟则被阿梅揪着耳朵扯回了家,阿梅怒不可遏,尖利地骂道:“个窝囊废!!盯着个扫把星有什么好看的!真的是白养你了!!!”哑巴看着傻弟弟,他的脸上是异常的平静,只是在这眼眸更深处,却尽是羡。
大婶们打麻将聚在一起时,磕着瓜子,左扯一句,右拉一句,就什么东拼西凑,硬是糊出一个“哑巴”来,砸吧砸吧嘴,吐了口唾沫,骂几句下流的话,也没什么所谓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大家都把他当做哑巴。也从没有人过问他的任何,也是,谁有这闲心思,自己都还没过好,还看别人怎么样。哑巴还是洗洗衣服,捡捡烂菜叶子,好像也能活。
只是这安稳日子没过几天,就被李家儿子—— ——李壮虎给打破了。那天是清明,雨下得很大,所以没人上集市,那天不干活,孩子们也不上学,先生在家。哑巴在雨里跑着,玩着,好像只在这个时候,他才显得活起来,有点小孩子的样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