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到了邀请去往朋友家做客结果却把人家的晚餐给搞砸了的那天晚上,结月没怎么好意思地扒拉了两口米饭就扬起头向他们提出了告辞。
想到天色已晚,家里的两个男子汉现在又是最需要人保护的稚嫩时期,因此护送小姑娘平安回到家的任务,就落在了黑崎家的唯一大家长身上。
她们手拉着手互相牵着彼此,就像一对真正的甜甜蜜蜜的姐妹那样紧紧挨着对方,有时还会玩闹心起地踩着自己脚下的黑色影子玩,又或者笑着跑去追逐天上移动的云层。
结月由对方带领着穿过了那些大街小巷,看见过喝醉了抱着电线杆的可怜上班族在发酒疯,看见了因为脚踏几条船被女友发现而惨遭暴打的渣男,也看见了躲藏在阴暗角落里扛着棒球棍准备去打群架的凶狠的社会青年……
不知是这位长辈有意安排还是无心巧合,总之,结月跟在她的身边,似乎隐隐窥探到了属于这座城市的另一面。
那是成熟稳重的大人们绝对不可能会对她说的,和她平稳安定的日常所完全不同的异常。
虽然这种堪称不负责任的行为很值得别人批评,但是结月却对此感到非常的新奇,因为她从来都不知道夜晚的横滨竟然隐藏了这么多有趣的地方和这么多有趣的人。
等两人终于玩够了以后,她们带着那抹未曾从脸上飘散离去的纯粹喜悦的笑意,慢慢地走在这条安静的街道上。
因为距离濑尾家还需要一段路程,所以在奈落给结月买了份美味的铜锣烧以后,无所事事的她们决定要聊会天。
“哎呀,说实在话的,我完全没有想到太宰有天居然会带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女孩子回家来玩。”
当时在家里看到有位陌生的小女孩沉默不语地坐在自己家的餐桌前时,奈落几乎被对方给吓了一跳。
“毕竟我很了解他的性格嘛。”她忍不住笑了笑,“如果中也不是我亲自带回家向太宰郑重介绍的话,可能你今天就没办法见到他并且跟他一起玩耍了呢。”
“啊?会吗?我感觉太宰还好呀。”结月有点奇怪地仰头看了她一眼,不禁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表情疑惑地询问道,“太宰不就有些口是心非而已吗?”
“……”
奈落顿时沉默了下来。
作为一位和太宰治相处了不少时间的老母亲,就算是她也没法捂着自己的良心痛快承认这个事实啊。
因为有些可能是真的口是心非,专门等你去哄他,有些则是笑里藏刀地跟你撒谎骗人,而后者通常都是灾难性的。
可是结月却继续说了下去。
“唔,其实除了喜欢口是心非以外,我还发现他有点未老先衰的痕迹呢。”她忽然面露沉重地向旁边这位家长提出了自己在特意关注后的重要发现,“你看哦,他总是皮笑肉不笑的,明明和我差不多大却像我们隔壁班的国文老师,搞得有谁欠了他很多钱一样,经常不开心。”
“……你是这么想的吗?”
奈落为这个孩子的敏锐感到了些许诧异,没想到她竟然察觉到了藏在太宰那张笑脸下的对这个世界的疏离与冷淡。
但她也因此,稍微理解了自家那个让人完全放心不下的傻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愿意带这个女孩回家的原因。
“对啊。”结月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还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了对方,“反正就是觉得不能扔下他不管嘛。”
“……”
“不过没有关系的啦,我会好好罩着他的。”结月自己在说完以后,为表肯定还特别认真地再次点了一下头。
“我不会让他未老先衰把头发都掉光的!”
“这样啊……”
女人轻声地呢喃了一句。
很奇怪吧?明明只是一个小孩子的随口言论,但是奈落却莫名其妙地放下了心来,好像终于可以松了口气似的。
她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顶,然后声音轻快地对她说道,“那么未来就拜托给你啦。”
濑尾结月是个相当特别的女孩子。
无论是谁,在与她聊过几句话之后,都会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甚至深刻到了祈求她能够立刻闭嘴的绝望程度。
尽管她只是照着自己的本心在实话实说而已。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女孩。
*****
“所以呢?我假设你现在可以向我解释一下……”太宰几乎摆出了目前为止他所能摆出的最和蔼的表情来微笑地看着她,“你这么做的理由,濑尾同学?”
他轻轻地捏住了那条绑在自己手腕上的棕色毛线。
而线条连接的另一端,同样是某个人的纤细手腕。
感觉有点像月老的红线啊,怎么回事?
不该在这里,应该在车底的中也默默地看着这幅很是诡异的画面,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心理上的轻微不适。
“当然是害怕你走丢了呀。”压根就不觉得这个场面有哪里不对的结月单手叉腰,理直气壮地告诉他说,“毕竟你昨天就是在厕所迷路才赶不回来上课的嘛。”
中也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那是他在故意逃课吧?”
——而且在厕所你要怎么迷路啊?!难道你找借口就不能找个听上去没那么敷衍弱智的吗?!
“你看,因为奈落说你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你,所以我就从妈妈那里借来了毛线球呢。”结月一脸“不愧是我”的表情得意地笑了笑,“我还特别选了你眼睛的颜色呢。”
“是不是挺好看的?我一直都很喜欢。”
“……喂,你这是在撩他吧?你就是在撩他吧?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用最纯真的表情来撩拨别人的啊?”
“啊,中也你也要吗?没关系的啦,我这里还给你准备了一条蔚蓝色的呢,不会让你感觉自己被排斥在外的。”
“……你这是全都要的意思吗?!”不知怎么的,中也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上竟一点一点地染上了红晕,却又气急败坏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都说了不要拿红线绑着我!”
“啊?所以你更喜欢红线吗?下次我再带过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两个人互相争吵着——应该说是中也单方面吵闹,而结月却好脾气地任由对方指着自己教训——总之,这样稍显嘈杂的混乱场景并没有给在场的另一个人造成半分困扰。
“……”
太宰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系在手腕上的那条线条,原本浮于表面的那层虚伪假象也随着时间逐渐褪去。
而他在这沉默不语之中,仿佛是在思考着某些不太能明白的超出了属于理解范围内的东西,这导致了有轻微的迷惑缓慢地爬上了他的脸庞,尽管它很快地又消失了。
迷茫恍惚之间,似乎有谁从背后温柔地抱住了自己,甚至将他揽入了怀中轻轻拍打着后背,在耳边低声诉说。
可是当太宰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想要看看那人的样貌的时候,他却只能看到一团什么都没有的空气。
于是梦就醒了,他重新回到了现实。
而那两个低龄幼稚的家伙还在继续争吵着。
“……算了。”
太宰面露复杂地瞥了眼手腕上的毛线,也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里究竟在怀抱着怎样的想法。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抬手解开这道束缚。
*****
“我就知道结月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孩子。”
奈落站在门口笑眯眯地朝着被结月强行绑去学校的两个无法逃脱的可怜儿子扬手挥了挥,仿佛选择性失聪一般假装没听见中也那道面向自己的满含悲痛的求助声。
“瞧他们玩得多开心啊。”就好像每一位看见自家性格孤僻没人愿意搭理的儿子终于有天带了几个好朋友回家玩而开心高兴的老母亲那样,奈落也忍不住小声抽泣着掏出了一方手帕,抹了抹眼角那滴并不存在的鳄鱼眼泪。
“你现在是越来越沉迷母亲这个角色了呢。”从窗户外边跃进屋里,然后再踩着优雅的小碎步,慢慢悠悠地来到女人身边安稳端坐的雪白生物,心情很好地晃了晃大尾巴。
“喵呜~”
原本慵懒地趴倒在茶几上的三花猫,突然起身直接跳到了QB所在的那个柜台上,与它肩并肩地挤在了一起。
“胡说什么呢,用不着沉迷,我本来就是啊。”
奈落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倚在了窗框上,自上而下地瞧着孩子们逐渐远去的背影,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对方闲聊。
“你们这个种族难道是天生没有感情的吗?”
“你们人类不也常把理智挂在嘴边吗?”
“唉,这倒是真的,我就喜欢和理智的家伙打交道。”
“那么,我是否可以把这句话当作我们之间能够消除过去好好合作的信号?”QB歪了歪脑袋,不由得发问。
“过去是没办法消除的,至少我们人类不行。”奈落淡淡地回了一句,随即转移了话题不再谈论有关从前的事。
“我相信你们会信守承诺的,对吧?”
“当然,如果你真的能够说服晓美焰。”
“那要是我说服不了她呢?”
“这个世界的法则也不会允许我们对人类下手。”QB摇晃了一下身后蓬松柔软的大尾巴,“你的孩子是安全的。”
“哦,只不过从直接改成了间接而已嘛。”
“既然如此,为了让你安心,我们可以告诉你一条重要的消息,是有关你那个新收养的赭红色头发的小男孩。”
QB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女人看。
奈落忽然有些愣住了,“……中也?”
“看来你是不知道呢。”
QB倒也不觉得有多奇怪,“关于中原中也不是单纯的人类这件事……硬要说的话,他其实可以算作是神明哦。”
“……”
可能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令人难以置信的重大消息给击昏了头脑,奈落一时半会的有点反应不过来。
但是QB并没有注意到自己随口扔出的情报究竟给别人带来了多么大的震撼,可即便它注意到了也不会在乎的。
所以它也不管奈落变化的脸色而继续说了下去。
“大概是你们人类的实验吧,妄图掌握神明的力量,就这点而言,人类和我们还是有点相似的呢。”
“……”
缓缓地回过神来,奈落微微眯起了双眼,思索着隐藏在这条消息背后的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变故。
她从来都不会怀疑这群外星生物的搜集情报能力,以及它们诚实可靠又理智到了极点的恶劣品格。
该说幸好它们对统治或者毁灭世界没有兴趣吗?
“你的客人似乎到了呢。”
QB突然出声,将沉浸于深思中的奈落给唤醒了过来。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又抬头看了看大门口,最后向这只雪白色的可爱生物,一点也不客气地下达了逐客令。
“请离开吧,要知道偷听可不是一种美德。”
“那么,我就在此向你提出告辞了。”
QB略微弯了弯腰,非常有礼貌地朝着不欢迎自己的主人告别,并且十分真诚地祝愿了她能够旗开得胜。
“希望你真的可以说服那个顽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