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王宫外的石阶，入春的天气并没有回暖多少，七爷微微拢了一下自己的披风，同时被大巫偏爱的这种毛茸茸披风给刺激的鼻子发痒，趁人不注意用手微微拭了一下鼻子，才勉强将这股痒意给压下去。
他是不是该跟大巫说一下，下一次还是别弄皮毛披风了。他穿的不舒服还费钱，都不知道已经被大巫撸坏掉多少条了。
他又不是紫貂！
没走几步路，便看见刚刚跟他一起进来的赫连晓站在宫门口，手里捧着一些笔墨纸砚类的东西，七爷眼尖，看得出这些虽出自赫连翊的藏宝阁，但品质可算不上很好。
赫连晓的身后还站着一位面生的太监，与他隔着五米远。似乎是刚刚安排给赫连晓的侍从。可惜，赫连晓刚刚经历一番生死，对于这些人并不相信。所以干脆自己亲力亲为，不假借他人之手。看着后面满头大汗不知道该怎么伺候这位“祖宗”的太监，七爷并不想管。
不得不说，赫连晓绝对是赫连翊的亲儿子，这种刻入骨子里的多疑怕是一辈子摆脱不了。
“师父。”
赫连晓看见你，上前向你鞠躬行礼。七爷点点头，往宫外走去，对于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赫连晓也由着他。直到上了马车，看向身后的“小尾巴”，七爷说道：“小公子上来吧，王爷有令，命臣送公子去周大人府上暂住。”
赫连晓一愣，可看着七爷不似作假的样子，他点点头。身后的太监见势便想要帮赫连晓拿东西，却被男孩眼里突然瞥过来的冷意给吓得硬是缩回了手退了回去。
“我是出宫学习，不是享福，无需旁人伺候。你自己回去，倘若旁人问起，便说是我自己的主意！”
说完，赫连晓便不顾身后战战兢兢的太监，自己独自一人上了车。
车夫扬鞭催马行驶，听着车轮滚动的咯吱声，七爷闭目养神。赫连晓坐在一旁，脸上也没有被冷落的不知所措，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看向手上的纸笔，有些出神。
这时候，七爷突然发声问道：“你不问问，我为何要收你为徒？”
听到七爷的问话，赫连晓发散的思维立刻回神，小小的脸摆出大人般的疑惑，不确定地道：“下注？”
听到这回答，七爷没说话，只是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谁知赫连晓却又摇摇头，他说道：“我与您非亲非故，您是父王器重的臣子，而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庶子，若是下注您也应该选受人瞩目的大哥而非我，除非，您现在只有我这一个选择。”
“大哥出事了，对吗？”
听着赫连晓的猜测，七爷也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回应。他对于赫连晓的观察和推理能力倒是做了一个大致的评判。最起码，不是个没脑子的。
“只是现在，我觉得应该不是。如果这是这样，怕配不上我父王对您的赞誉。”
七爷睁开眼，目光如利刃般地看向赫连晓。
不管怎么说，赫连晓今年不过十岁，遇到这么一位前世今世加一起不知道活了多少岁的老妖怪自然被吓得浑身战栗。但是他拼命忍住自己害怕的本能，说道：“父王前期忌惮你，后期器重你，这说明您很聪明，也很厉害！才能让我父王既害怕，又不得不器重你。这世上，聪明的人不需要上赶着去下注，他们永远都是被当权者所拉拢争夺的最好助力！但是你还要收我为徒，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为了保护我的生命！二哥，大哥已死，还有我今早遇到的杀机，说明有人已经在暗处开始对我们下手！而且，他很熟悉这晋州的局面，才能屡屡成功。你和父王送我离开，想必这晋王宫已经并不安全。”
“您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为了保护晋王唯一的王位继承人。您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父王。”
当然，赫连晓原本还想说之所以自己是唯一的继承者，可能因为自己父亲怕是已经没有生育能力，所以七爷才这么护着他这么唯一的一棵独苗苗。但鉴于这话说出来可能会给自己惹麻烦，赫连晓还是把这话给咽了下去。
七爷默默地听着赫连晓的分析，长长的像小扇子般的睫毛低垂，遮住了他眼睛里的诧异。
果然……
七爷放下了全身的气势，从车里的餐桌上拿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略微有点甜腻，他皱着眉还是吃了下去。抽出一块手绢擦拭手上的碎屑道：“既然你猜到了，那你还愿意拜我为师？”
“自然！”
赫连晓感受到了七爷的善意，便明白刚才他赌赢了，他能活下去了！投桃报李，赫连晓抱拳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从今日起，您便是我的师父！”
“不用说的这么严重，而且我想你搞错了，你不是只有我这一个师父。”
七爷掀开窗户，看着外面飞快划过的景色，同时对于周子舒买这么远的宅邸的这份抠门劲表示了怨念！
赫连晓很快猜到了七爷的意思：“周大人？”
听到赫连晓的诧异，七爷挑了下眉头，问道：“怎么，不愿意？”
“周大人，很厉害，但是……”赫连晓眉头紧皱，显然不明白这个安排，“他是天窗之主，以天窗的特殊性，我怕是不能拜他为师。”
“我之前跟你说过，天窗最初的创始者们要退出天窗了，这件事是你父王一手推进的。”
赫连晓摇摇头：“其他人会，周大人绝不可能！”
七爷看了他一眼，“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您清楚。”
说完，赫连晓便继续当他的闭嘴葫芦不说话了。
看着又一次闭上嘴巴的赫连晓，七爷想起之前你跟赫连晓的对话，“噗嗤”一声笑出声，引得赫连晓的注目。
七爷将笑意压下去道：“好吧，我确实知道。但是，我很想听听看，一个生活在后宫里的小公子能够看到什么？你能够猜到什么？”
“这样，你要是能够猜对，我叫周子舒教给你他们家的独门步法。他的徒弟当初只学了这步法几个月，便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从十几个江湖高手的围杀中逃出。你拜我为师是为了活下去，那么这套武功便能够更好地在险地中保护你的命，如何？”
赫连晓看着眼前笑意满满的七爷，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传说中算无遗策的南宁王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举着胡萝卜的骗子。但不得不说，他的这个提议赫连晓确实无法拒绝。
“周子舒欠我一个人情，他会遵守我们的约定的。”
七爷继续笑眯眯地说道。这下子赫连晓终于投降，吐出两个词：“父王。天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七爷：……好像突然明白你之前的尴尬了。
原来有求于人就多说，没什么事就不说话便是这位小公子的特点！
七爷无语地看着赫连晓，他其实能够猜出赫连晓的意思，但是这种几个字几个字蹦出来的说话方式，让他觉得以后他作为师父会很麻烦。
“理由？原因？我需要你完整地说出来！不然，我可不会耗费一个人情让周子舒教你。”
赫连晓非常“幽怨”地看了七爷一眼，对于让一个不喜欢说话的人说话简直是一种折磨，而且明明这个人什么都清楚还要让他说！
不过鉴于考虑自己还要寄人篱下，他重新组织语句说道：“第一，我父王还在宫里。既然王宫内有危险，你们不可能不在他身边安排人手！周大人是最好的人选，他的忠心能够让西北多方势力安心，舍近求远可不是什么好的想法。第二，天窗断层明显。我虽久居后宫，但也听过，天窗首领名义上是周大人一人，但是段鹏举，作为被父王插入天窗中来平衡天窗势力的存在，他在天窗里的势力不亚于周大人。若是天窗的创始者们全都撤走，那么天窗将落入段鹏举这种小人手上。周大人一手创建天窗，他当真舍得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就算退，他也应该为天窗培育好新的继任者才对。”
七爷反问：“你这也是猜测，你又没见过周子舒，你凭什么认为他会如此做？还有，这外界都盛传，周首领即将退位，其继承者只可能是段鹏举，为什么你觉得你父王会等周子舒再培养一个继承者，而不是直接选择他亲手安排的段鹏举呢？”
赫连晓摇头道：“段鹏举比不上周大人在我父王心里的地位。我在后宫也有所耳闻，当初周大人为了帮助父王稳定西北可是舍去了一切，而且最后也不求回报。不管现在的天窗做的是什么样的事情，我想一个不屑爵位的人，他的为人必与朝堂上那些汲汲营营的无能之辈不同。以周大人的性子，决不允许自己创造出来的天窗成为别人手里争权夺利的存在！”
只可惜，周子舒所求的估计是一种更高的境界，但是他的父王可能不太符合他的要求。
赫连晓继续说：“至于第二个问题，你说过，父王失忆了。若我父王未失忆，想必他们说的就是真的。只可惜……”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就今天来看，现在的父王，想必最是反感段鹏举这样的人。
赫连晓想到之前听到的风言风语，再想到看见你对着他偷偷眨眼的俏皮样子，终于明白了一个真相。
他的父王，怕是脑子真的瓦特了！
马车很快来到周子舒的府邸，四季山庄的众人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赫连晓，表情都有点诧异。若是赫连晓内力够强，估计就能听到那些细小地堪比蚊子叫的声音：
“我去，晋王还有这么落魄的公子？我以为他的孩子都跟他那世子一样狗眼看人低呢！”
“别乱说，这位好歹是王府公子，别让人抓了把柄。”
“不过这位公子还真的要跟我们住一起啊？我还以为师兄开玩笑！”
“话说，庄主呢？”
“忙着卸妆呢，九霄刚刚拿庄主的脸展现了一下自己的化妆技术。”
“……卸完了吗？别吓到人家孩子！”
“应该快好了吧。”
……
七爷回头看向那群欢乐吃瓜的四季山庄旧部。不得不说，自打退出天窗，这群人简直是放飞了自我。以前一个个谨言慎行深怕会给他们的庄主惹事，现在当真是解放了天性。
不过，这不就是那位山人王爷的愿望嘛！
说话间，周子舒脸上还带着些许残留的水渍，身后跟着秦九霄和蒋雪过来。他先趁人不注意给七爷翻了一个白眼，随后给七爷身后的赫连晓行了一个为人臣子的礼，赫连晓一见，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双手交合给他回了他一个礼。
看着行事规矩的赫连晓，周子舒点头表示已为他安排住宿，说完便要安排人带着赫连晓下去。
走之前，看着赫连晓询问的目光，周子舒说道：“从今以后，小公子上午做早课并随我等练武，下午便跟着南宁王学经史。”
赫连晓点点头，对于这个安排很满意。
“他以后是跟我一起练武吗？”
看到周子舒蹲下来跟眼前这个长得有些阴郁的小男孩说话，蒋雪在身后拉了拉周子舒的衣角询问。这几天被四季山庄的人轮流宠着照顾，姑娘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好了不少。
听到小姑娘清脆的声音，赫连晓随声看向蒋雪。他听说过这个女孩，跟自己同岁，父王口中的忠臣之后。只是……
赫连晓抬头看着女孩的面容，他觉得这个高度，特别碍眼！
周子舒点头，蒋雪很高兴。
这里都是大人，有一个跟自己同龄的人一块练武会开心许多。而且，他是那个唱歌好听还送了她好多花灯的怪叔叔（你：？？？）的亲儿子，让她对赫连晓有种亲近感。
不知道这个长得矮矮的弟弟喜欢什么武器，叔叔们教她练武，她一直都很纠结以后主要常用什么，鞭子？剑？还是流星锤？
赫连晓很高兴，他不善武，其实他更喜欢坐着看书。跟着蒋雪这么一个大家闺秀学武应该会轻松很多吧。
看着两个孩子直接高兴地蹦蹦跳跳地跑远，众人都一脸慈爱地望过去，完全不知道以后他们将会爆发怎样的冲突。
直到赫连晓走远，周子舒才对着七爷抱怨道：“你还真的要收他为徒？还把人送到我这儿，我快是被你害死了！你难道不知道他是谁。”
“晋朝的开国皇帝，赫连晓。我怎么不知。”
七爷裂开嘴笑了一下，略带讽刺道：“赫连翊对那皇位垂涎了一辈子都没得到。谁曾想，他死后第十年，这皇位还是入了他们赫连氏的口袋。”
“几十年前那位算命的说得没错，赫连氏，是有天命的。只可惜，不是赫连韬（赫连翊的父亲），不是赫连翊，也不是只继任王位一年的赫连昀（赫连翊的世子），而是这个最不受大家关注，却在西北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从而赢得民心的赫连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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