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42年春天开始,河南全省便滴雨未下。成片谷物在禾秆上渐渐枯萎,一场巨大的灾难,在这片土地上默默地酝酿着,只是这一切的征兆,都被战争的硝烟暂时掩盖了。山河破碎,三面环敌,全省半数之地被日军侵占。多灾多难的中原大地,正在经历着历史上最苦难的岁月。一春无雨,田里的小麦收成不足常年的两成。大旱之后,又遇蝗灾,由于国民党政府救灾不力、通货膨胀、粮食减产、强征军粮等原因爆发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饥荒,3000万人受灾,300万人死于饥饿。
那年,我正好八岁。
“铁子!铁子!快醒醒啊!你快醒醒啊!”
娘大声的对我喊道。见我没啥反应,就用手使劲拍我的脸。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黢黑瘦小的娘对我张嘴喊着什么,可我什么听不见。我实在是太饿了,太渴了。
“俺渴,俺要喝水”。我想喊出来,但是嗓子里只发出“呼呼”的声音,我觉得嗓子里面太疼了,像有一把火在燎。然后我就腿一蹬,昏死过去。我能感觉到娘使劲抱着我,但我没有一丁点力气来动一下身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嘴唇被人用手撕开,疼得我想大声喊,但只能稍微动一下嘴。
“还有救,不要动,爷爷给你喂水”原来是有人掰开我的嘴,滴了几滴水。一滴滴水滴进我的嘴里,我渐渐睁开了眼睛。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头低着头,笑眯眯的看着我,头顶秃秃的,眼皮已经凹进眼眶,眼珠子马上流出来了,紫红的皮肤,下巴尖尖的,差点顶到我的鼻子,留着山羊胡。这奇异的长相,吓得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孩子不要哭,我这还有水,还有馍呢,想不想吃?”
“俺想吃,俺想吃”。顾不得害怕,嘴里一直喊着吃,吃,吃。
老头拿出半个硬的像石头的馍馍,用手使劲搓下了一些馒头渣,就着水,一起放进我的嘴里。就这样,我吃了几口馍馍渣,又躺了一会,恢复了一点体力。
“爷爷,这是哪里呀,俺娘在哪里?俺要找俺娘”。我哭着说到。
“唉!这他娘的老天爷,我早就算到今年会有大旱,但没想到大旱会这么严重啊!老天不睁眼,为什么让那小日本兵强马壮,中国就这么受难遭殃的,老天要亡我中华吗?!孩子不要哭,跟着爷爷走吧,不至于饿死,先活下来,再找你娘。”
正是傍晚时分,约莫着刚刚天黑。老头把我扶起来,我看了下四周,我在一个大深沟里面,身边横七竖八的躺着很多人,衣衫褴褛,有的人脸上被动物撕掉半张脸,有的肚子破了一个大洞,空空的,有的大腿上没有了肉,只剩一根大腿骨。我哪里见过如此场面,吓得我抱着老头的大腿不敢动弹。
老头把我背起来,费力的爬出大沟,找了一个光秃秃的大树下面把我放下来,又喂了我一小块馒头。问我是哪个村的,家里有什么人。我也知道了这个老头本是县城有名的郎中,医术高明,救死扶伤,老婆死了很多年了,无儿无女。今年大旱,又遇蝗灾,农民颗粒无收,国民党不顾老百姓死活,对河南大灾视而不见,强制征兵,苛捐杂税一样不少。天灾人祸,逼迫老百姓逃离家乡,到外地讨生活。走到这里有人往沟里扔死人,医者仁心,老头赶紧跑过来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恰巧看到我,救了我一命。
听到这些事,才知道我是被我娘扔了。但我一点也不恨她,我已经饿得昏死过去,娘肯定是认为我被饿死了,才把我扔到沟里去了。
我抱着老头说,“爷爷,我以后就跟着你走,你就是我的亲爷爷,我是你的亲孙子”。
“好,好。”老头也非常感动,无儿无女,突然有人说做他亲孙子,自然是高兴坏了。
“有爷爷一口气,就不会让你饿死,睡觉吧,省点力气,明天继续赶路。”
就这样,我遇到了给我第二次生命的恩师。现在想想,一定是特别的缘分,才让我在中医这条路上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