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能为力的军医

伤兵营中哀嚎声一片，每一次战争，最可怜的人的其实并不战死沙场的人，而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重伤患，他们因为缺医少药，只能活活等死，或者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残疾。

　　赵宏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滴下的汗水。明明已是深秋，边城的天气渐凉，早晨的时候，野外的野草叶子上甚至都会结上一层晶莹洁白的冰霜。这样的天气，赵宏从早上开始忙到现在，身上的汗就没歇过。他还是早上开战前的时候，跟着伙头军喝了一碗野菜粥。

　　由于军费紧张，没有战事的时候所有人的早饭都是一碗稀饭，遇上军费着实不够的时候，早上只能喝一碗照的清人脸的稀粥的时候也是有的；战事来了，伙头军和他们军医可以吃点加了野菜的稠粥，只有要上战场的士兵才能在战时的早上吃上两块杂粮饼子。

　　今天两军交战之后，他便和其他两位军医带着五个学徒就忙碌了起来，随着战争如火如荼，尽管每次都只在战争结束，打扫战场的人把伤兵送回伤兵营之后，才需要救治伤兵，可由于需要提前准备包扎所需物品，以防救治伤兵的时候手忙脚乱，他们在后方也是忙得脚不点地的，尤其前方战事结束，伤兵们纷纷被送回伤兵营之后，他们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别说吃饭，连喝口水的时间都快没有了。

　　身体上的累还不算什么，心里的累才让人最是难忍，都说医者父母心，可那得是在太平盛世！在战场上，医者才是最残忍的人，因为他们要果断决绝的选择出哪些人还有医治的价值，还可以医；哪些人，已经救无可救，即使觉得他可怜，也必须无视，还得命令其他的兵卒把垂死的伤患从伤兵营中提前拉出去，拉去空旷处让他们自己孤独地等待死亡，防止他们死在伤兵营引发其他伤兵物伤其类的悲哀，或是产生疾病传染。

　　好容易处理好了身前这个被匈奴弯刀砍伤了肩背的伤兵，赵宏直起身子，顾不得手上还沾着血污，反手敲了敲快要断掉的后腰，可惜也只是敲上去的时候缓解一下疼痛而已。环顾了一下四周，他正准备去救治下一个伤兵，他的徒弟小虾米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拉着他的衣襟，“哇哇”大哭道：

　　“师傅，救命！师傅，救命啊！呜呜呜，救救嘎子哥吧，他被鞑子砍断了胳膊，我找了米大夫替他包扎，可是没有用，他现在一直发烧，人烧得都快不行了······”

　　赵宏看着面前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徒弟，他自己的心也随着小虾米的哭声揪成了一团。他是知道嘎子的，那孩子跟小虾米是同乡，俩人一起被抽出来服的兵役，只是因为小虾米的个子太小，薛将军看他可怜，才没让他上战场，而是拨到了赵宏身边，跟着他做个学徒。

　　而那嘎子就没这个运气了，那孩子长得壮实，人又忠厚耿直，年初和小虾米来服兵役之后，因为训练得好，得了几次徐副将的表扬；他是雄心壮志的想在战场上搏军功换前程的。之前跟着徐副将上过几次战场，都幸运的只是轻伤，这次一直没有人送他回来包扎，赵宏还以为他这次更幸运，一点没伤着，心底正偷偷替这孩子庆幸呢，想不到他这次被伤成了这个样子。

　　赵宏不敢耽误，赶紧拉起了跪在地上的小虾米，又顺手提起脚边的药箱，拽着小虾米一路小跑向嘎子所在的帐篷。

　　要说，嘎子今天原本是幸运的，攻进城门之后，他凭借着身子灵巧，和匈奴人巷战的时候并没吃多大的亏，也就是身上被划了几道伤口而已。是后来跟着徐副将出城追赶匈奴溃兵的时候，没料到回归草原的匈奴人会那么凶悍，加上之前参加战斗都没吃过大亏，就有些贪功冒进，一马当先地追着一个受了伤的鞑子跑进树林，这才被那人抽冷子回身砍倒。幸亏在他之后又有战友跟着追了过来，否则这嘎子死在树林里都没人知道。

可即使这样，嘎子也只能在树林里等着战斗结束才被送回伤兵营；还算他机灵，在胳膊被砍断，看到又有战友追来之后马上赖驴打滚躲开了鞑子砍下来的第二刀，又趁战友拦住了那个鞑子的时候，赶紧撕了衣服自己把断臂给扎死了，不然，光流血就可以流死他了。

　　和他一个小队的队友都知道他和小虾米是同乡，所以他一被送回来，马上就有人找了小虾米。小虾米看到嘎子的时候，他已经发起了烧，只是当时人还清醒着。小虾米本想马上找师傅赵宏过来看，可赵宏那时候正忙得抽不开身。没办法，小虾米只能找了另两位军医中的米大夫。而在米大夫替他包扎的过程中，为了转移注意力，嘎子便把自己受伤的过程说给了小虾米听。

　　要说这军队中的军医也是难找，除了赵宏家是世代行医，他早年被人诬陷医死了人，不得不从军谋口饭吃之外，另两位军医中，米大夫的出身尚算可以，好歹还是个游方郎中；那个程大夫就很尴尬了，原本他只是一个兽医，是在豫中郡军医实在不够用的时候被赵副将强行拉进队伍凑数的。

　　小虾米其实挺有眼力劲的，看自己师傅忙得不行，就选了剩余两个军医中医术还算凑合的米大夫。却没料到，米大夫看了嘎子的伤口，就只给简单的上了伤药，包扎了一下就走了，后面嘎子越烧越厉害，小虾米再去找他，他就不去了，还告诉小虾米，他能做的都做了，余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眼看着嘎子越烧越厉害，都烧得开始满口胡话了，小虾米这才不顾一切的来找了赵宏。

　　赵宏背着药箱跟着小虾米一路小跑来到嘎子身边的时候，嘎子已经高烧到全身痉挛，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了，断臂上原本包扎好的药布已经在他的翻滚过程中脱落了下来，那伤口已经不再大量出血，反而红肿得吓人，断口处流出脓血相间的东西来。

　　顾不得其他，赵宏一把拉下肩上的药箱塞进小虾米的怀里，然后整个人飞快的压住还在翻滚的嘎子，接过小虾米从药箱中翻出的一块竹板，撬开嘎子咬紧的牙关塞了进去，确定他不会再因为痉挛咬到自己舌头之后，才转身让小虾米去伤兵营外喊了两个士兵过来，帮忙控制住了不断翻滚的嘎子。

　　在安排小虾米去营帐外给嘎子熬退烧药后，赵宏开始在两个士兵的帮助下查看起嘎子身上的伤。米大夫其实还是很负责，嘎子身上每一处伤痕，他都细心的给做了清洗，也撒了伤药并包扎好了。只是军营中的伤药，止血的效果还不错，可消炎的效果就差得多了。而嘎子毕竟是被砍断了手臂，消炎不及时导致了他持续高烧。米大夫也说得没错，在条件简陋的军营里，嘎子这样的伤，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他若熬过去，就可以做伤兵退伍，领一点朝廷的抚恤，回乡种地去；若是熬不过去，也只能算他倒霉，毕竟在战场上断胳膊断腿的一点都不少见，比这再严重的也有的是。

　　检查完了嘎子的伤口，赵宏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小虾米对他抱了很大希望，可是他也就是比米大夫能多做一点而已。他一边摇着头，一边从药箱中翻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旁边的油灯上烤热，再用炙热的匕首去烫嘎子的伤口——这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或许可以救嘎子命的办法了。

　　滚烫的匕首烫在嘎子的身上，嘎子即使已经高烧痉挛，也疼的张嘴大叫。两个帮赵宏压着嘎子的士兵看得难受，不约而同的扭开了头。

　　小虾米端着药碗小心地走了回来，看到赵宏正炙烤着匕首，也心痛的背过身不忍直视。可他马上又转回了身子，拉住赵宏握着匕首的手腕，认真的问道：“师傅，嘎子会这么发烧，是因为他的伤口红肿流脓了对不对？您拿匕首这样去烤他的伤口，是为了不让他的伤口继续红肿溃烂下去吧？”

　　赵宏皱着眉头看着死死拉住他手腕的小虾米：“这已经是为师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嘎子的伤口已经红肿流脓，我们的伤药起不了太多的作用了。如果你还想他活着，就赶快放开为师的手。”

　　可小虾米仿若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径自对他说：“师傅，如果是想阻止嘎子的伤口红肿溃烂的话，也许还有其他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