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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无声处听惊雷——傅雷

颈上胭脂-d272

  《约翰·克利斯朵夫》开篇第一句,

  许聪这样翻译:江流滚滚,震动了房屋后墙。

  韩沪麟这样翻译:屋后江河咆哮,向上涌动。

  而傅雷这样翻译:江声浩荡,自屋后升起。

  哪种译文更有格局气魄,不言自明。

  傅雷这翻译,简直可以把纸钉在墙上。

  傅雷一生,翻译过33本名著。

  他的译本,除了人名有点洋味外,

  文章本身几乎看不出翻译痕迹。

  “既展现了原作之神,又展现了中文之美。”

  傅雷有本《国语大辞典》,

  译到外文成语或俗话时,

  他一定会在辞典中

  寻找妥帖的成语俗话来匹配。

  他还给自己订了规矩:每日进度不超过千字。

  “这样的一千字,不说字字珠玑,至少每个字都站得住。”

  译完之后,他还要逐字逐句细细爬梳。

  “一句话翻得不好,十年都会耿耿于怀。”

  以至于法国人说:“再也没人能把我们的名著翻译得如此传神了。”

  *1

  因为这么“顶真”,

  傅雷成了一代翻译巨匠。

  也因为这么“顶真”,

  傅雷58岁就自杀而亡。

  1908年4月7日,

  他生于江苏南汇县傅家宅,

  因出生时哭声震天,

  族中长者取义《孟子》中,

  “文王一怒而天下安”之句,

  俗谓大发雷霆为之怒,

  为他取字“怒安”,名“雷”。

  虽然名字中有雷,

  但他却是温文儒雅的2号人,

  同时2号人善解人意,

  的确是做翻译的合适人选。

  为使他受到良好教育,

  母亲效孟母三迁,

  毅然携子离开闭塞的乡下,

  搬至素有“小上海”之称的周浦镇,

  这对他的人生,是关键的一步。

  而母亲平时对他管教极严,

  甚至到了冷酷无情的地步。

  只因为他读书时打了个盹,

  母亲就不惜用滚烫的烛油去警醒他。

  有次,他逃学了,

  那天夜里他睡沉后,

  母亲居然用包袱皮把他缠捆起来,

  拖出门外,准备将他投入水中,

  他大声喊叫引来邻居,才得以获救。

  回忆自己的童年,他形容:

  只见愁容,不闻笑声。

  严苛专制的家庭环境,

  养成了他悲观刚烈叛逆的性格。

  12岁时,他考入上海南洋中学附小,

  因离开了母亲,他被压抑已久的,

  少年天性终于得以被释放,

  十来岁就难掩他“敢怒敢言”的个性了。

  13岁时,他因顽劣被南洋附小逐出,

  于是他又考入教会学校上海徐汇公学。

  16岁时,因公开反对宗教,

  他又再次被校方开除,

  后来他又考入上海大同大学附中。

  在反帝反封建思想的影响下,

  满腔热血的他参加了五卅运动,

  控诉帝国主义的血腥罪行,

  又差点被捕入狱,

  母亲为安全起见,强行送他回乡。

  *2

  1926年秋,他考入上海持志大学,

  面对国内血雨腥风的政治形势,

  加之对国内大学教育的失望,

  他产生了留法的念头。

  1927年的最后一天,

  他告别母亲乘上邮船赴法,

  自此翻开了生命中崭新的一页。

  1928年,他考入巴黎大学,

  除主修文艺理论外,还常到博物馆、

  艺术馆揣摩艺术大师们的不朽名作,

  他与刘抗、刘海粟夫妇,

  法国画家阿尔培·裴那等过从甚密,

  留法期间,他还开始了,

  法国文学作品的翻译工作。

  学子峥嵘,浴德自修,

  赤子归来,江声浩荡。

  1931年,他与刘海粟夫妇结伴回国,

  受聘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

  任校办公室主任,兼教美术史及法语。

  而他的“坏脾气”和才华一样闻名,

  令人“闻风丧胆”。

  他经常和朋友,

  因艺术和社会问题争得面红耳赤,

  他的朋友们都说:他为人刚直、固执,

  里面是方的,外面也是方的。

  无论做人、做事,不来半分虚假,

  看不惯的就要说,有意见绝不折中,

  也不肯随波逐流,

  总是据理力争,坚持己见,

  他的“坏脾气”、“狂怒”也就出名了。

  画家张弦是上海美专西画科主任,

  有一次,刘海粟叫张弦到家吃饭,

  却安排张弦临摹一幅画,

  自己打麻将去了,中午回来,

  便在张作品上署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又让张弦到家吃饭,

  再临一幅画,又署了自己的名字。

  他看不惯,为张弦打抱不平。

  1933年,他毅然提出辞职,

  他说:刘海粟待我个人极好,

  但待别人刻薄,

  办学纯是商店作风,我非常看不惯。

  这就是刚直顶真的傅雷,

  他的大爱,正是来自于爱真实!

  在天才面前,他极其谦逊,

  为了让藏于深海的珍珠被世人所知,

  他却从来不吝赞美,不辞辛劳。

  杨绛就曾说过:

  “朋友们爱说傅雷固执,

  可是我也看到了他的固而不执,

  有时竟是很随和的。

  他有事和钟书商量,

  尽管讨论得很热烈,他并不固执。

  他和周熙良合办《新语》,

  尽管这种事钟书毫无经验,

  他也不摈弃外行的意见。

  张爱玲作为新人在文坛上,

  异军突起,独放异彩,

  他深深为这位女作家的才华而狂喜,

  但张爱玲随后发表的,

  《连环套》却让他感到不满,

  按捺不住对一个天才作家的关切,

  他提笔写了篇评论《论张爱玲的小说》,

  然而张爱玲依然“我行我素”,

  直到30年后,张爱玲才终于承认,

  自己也对《连环套》的问世大为后悔。

  他对黄宾虹的艺术造诣深为佩服,

  便亲自组织,为黄宾虹这位,

  当时还不为人所知的画家开个人画展。

  由于他的赏识与大力推荐,

  黄宾虹才广为人知,确立了他在,

  中国近现代画坛一代宗师的地位。

  *3

  说起自己的“坏脾气”,他解释道:

  我对善恶美丑的爱憎心极强,

  因为一部坏作品,

  因为社会上某个不合理现象,

  都会愤怒得大生其气……

  怕什么真理无穷,

  进一寸自有一寸的欢喜,

  他的大爱,正是来自于爱真理!

  从国立艺专辞职后,他回到上海,

  抗战期间,为避免向日本宪兵行礼,

  他给自己定了个规矩:

  “东不至黄浦江,北不至白渡桥”,

  他闭门不出,

  把翻译作为抗战的特殊武器。

  抗战胜利后,激情满怀的他,

  又将视野转向了广阔的社会现实,

  积极投入到反饥饿、反内战的斗争中,

  并联系筹建“民主促进会”。

  他遗世独立,横而不流,

  铁骨铮铮,为国为民,

  他的大爱,正是来自于爱祖国!

  在家闭门不出的他,

  不仅专注于翻译,

  还专注于教育孩子。

  顶真的他,

  对人、对事、对生活一丝不苟,

  对待自己的孩子,更是严苛。

  他对两个儿子,

  傅聪、傅敏的教育是严厉的。

  每天吃饭,他都注意孩子坐得是否端正,

  手肘靠在桌边的姿势是否妨碍同席人,

  饭菜咀嚼,是否发出丧失礼貌的咀嚼声,

  说话时决不能将手抄在衣服的口袋里。

  他常对孩子们说:

  “我是你的舵工,责任最大。”

  他对孩子是严苛的,

  但却尊重孩子的兴趣,

  当他看到傅聪在音乐上极具天分后,

  傅聪7岁半时,便让他开始学钢琴,

  可练琴枯燥,傅聪时不时就会偷懒,

  比如,一边弹奏一边偷看《水浒》。

  因此屡遭他修理。

  至今傅聪鼻梁上仍留有一道伤痕,

  那是由于有一次训斥傅聪时,

  性情火爆的他火从心头起,顺手抄起了,

  一个装蚊香的碟子甩了过去,

  正好砸在傅聪的鼻子上。

  而傅聪的个性被他早早地锻炼了出来,

  在父亲的威严下,傅聪17岁时,

  已能自觉刻苦,每天练琴七八个小时,

  就是酷暑天,衣裤湿透也不懈怠。

  在某种程度上,

  傅聪也继承了父亲刚烈的个性,

  1953年一次参赛,他独奏获得三等奖,

  竟气得把铜牌摔在地上。

  两年后的1955年,

  傅聪参加第五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

  夺得了唯一的“玛祖卡”最佳奖,

  一举震惊世界乐坛,被誉为“钢琴诗人”。

  比赛结束后,傅聪要留学波兰。

  临行前,他对儿子叮嘱道:

  “第一做人,第二做艺术家,

  第三做音乐家,最后才是钢琴家。”

  第二天,

  他就开始给儿子写信了,

  就是从这一封信开始,

  他们父子之间的鸿雁不断。

  *4

  他在信中,

  跟儿子诚挚地道歉:

  孩子,那次失手,我永远对不起你,

  我永远补赎不了这种罪过……

  跟着你痛苦的童年一齐过去的,

  是我不懂做爸爸的艺术的壮年……

  跟儿子谈人生:

  我认为一个人只要真诚,总能打动人的。

  即使人家一时不了解,日后仍会了解的。

  我一生作事,总是,

  第一坦白,第二坦白,第三还是坦白。

  人一辈子都在高潮、低潮中浮沉,

  唯有庸碌的人,生活才如死水一般。

  跟儿子谈爱情:

  对终身伴侣的要求,

  正如对人生一切的要求一样不能太苛……

  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或事物呢?

  抚躬自问,自己又完美到什么程度呢?

  跟儿子谈艺术:

  真诚是第一把艺术的钥匙。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真诚的“不懂”,比不真诚的“懂”,

  还叫人好受些。

  他用诗一样的语言,

  教育自己的孩子爱国:

  钟声复起,天已黎明……

  中国正到了‘复旦’的黎明时期,

  但愿你做中国的——

  新中国的——钟声,

  响遍世界,响遍每个人的心!

  他将对儿子的嘱托和关心,

  密密匝匝地写进信里,

  用一个父亲的深情和人生经验,

  帮远在千里之外异国他乡的儿子,

  解决一些或大或小的烦恼。

  这就是后来闻名世界的《傅雷家书》。

  《傅雷家书》不在教训,而在熏陶。

  陈丹青曾感慨道:

  “我希望今天还能有这样,

  通过家书教育孩子的父亲,

  还能给孩子这样写信。

  问题是就算他能写信,

  有没有这么好的见解、这么好的文笔?

  人文水准已经整体沦亡了。”

  他不仅用万金家书为世人,

  留下了教育孩子的宝贵经验,

  在翻译上,更是做出了巨大的成就。

  不管是炮火连天的战争日子,

  还是天灾人祸或是政治动乱的时日,

  他都坚持做翻译事业,

  不与周围腐朽的世界相妥协,

  并且试图用自己的努力去影响它、改造它。

  他人格上求真,做起事来,

  他的“较真”,亦是别人比不上的。

  他以极其严肃的态度从事文学翻译,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是他一直以来的座右铭。

  他十分严谨,在动手翻译前,

  总是会把原著看过四五遍,

  弄懂弄通了,真正领会了,

  其中的神韵、风格,才会开始来翻译。

  遇上不懂的地方,

  他从不敷衍,从不马虎,

  往往先写信向法国友人请教,

  搞明白了,才往稿纸上写。

  而译完之后,当他感到不满意时,

  有时会重译甚至三译。

  比如巴尔扎克的名著《高老头》,

  他就前后译过三次。

  从第一次译《高老头》到最后一次改译,

  经过了十七年的漫长岁月,

  其翻译态度的严谨与执著,令人钦佩。

  抗日战争前,他还翻译出版了,

  《约翰•克利斯朵夫》的第一册,

  直至1941年,他完成了全部四册,

  一百二十万字的翻译。

  可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

  他竟又花费了两年时间重译这本名著。

  他说:“文字总难一劳永逸,

  完美无疵,当时自认为满意者,

  事后仍会发现不妥…...

  年岁经验愈增,对原作体会愈深,

  而传神愈感不足…翻译工作,

  必须一改,再改,三改,四改。”

  较真的他,使他翻译的文字,

  不但有原作之魂,

  亦有中文之美,可谓字字珠玑。

  有人读完他译作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后,

  发出这样慨叹:

  “再也没人能译出这样的文章了。”

  法国人说:再也没人,

  能把我们的名著翻译得如此传神。

  《约翰·克里斯多夫》作者,罗曼·罗兰

  他的译笔不仅流利畅达,

  并且带着火一样的热情,

  能够深深地打动中国的读者,

  长久以来,《约翰·克里斯多夫》,

  不知唤醒了多少即将沉沦的灵魂。

  学者王元华说:

  在日伪统治下,看不清人生的方向,

  不止我一人从书中找到生活的自信,

  想必有无数青年也从中,

  得到了巨人手臂的援助。

  凡是读了这本书的人,

  就永远无法把,

  克里斯多夫的影子从心中抹去。

  *5

  他成为了一代翻译大师,

  一系列作品奠定了他在当代中国翻译界,

  尤其是翻译巴尔扎克作品的权威地位。

  1954年,在北京召开翻译工作会议,

  讨论翻译问题,他提了份书面意见,

  结果在会上却掀起轩然大波。

  他讨论翻译问题,

  而讨论翻译问题必须举出实例,

  才能说明问题。

  他信手就举出许多谬误的例句。

  他没料到这份意见书,

  会大量印发给翻译者参考。

  这样一来,他拈出例句,

  就好比挑出人家的错来示众了。

  很多人都大骂他狂傲,

  还有一位老翻译家竟当场气得大哭。

  事实是什么,他便说什么,

  他内心的“真”,与他做人的“刚”

  走到一起,难免就是得罪人。

  事后,钱钟书写信“责备”他,

  读罢钱钟书之信,他生气了。

  可过了一段时间后,他越想越觉得,

  自己这事是做得欠妥当,

  于是又给钱钟书去信,主动“承认错误”,

  他不是狂,是不愿假,

  他求的是一个真真切切的灵魂,

  不徇私,不媚权,

  他说:没有真,心就立不住,

  心立不住,人就立不住,算不得一个人。

  可也是他这颗赤子之心,

  在未来,也给他带去了可怕的灾难。

  1954年,他以其卓越的翻译成就,

  被吸收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1955年,他当上了政协委员。

  他干的十分认真,

  写的总结、意见书达18万字,

  涉及到文学、音乐、美术、国画、

  儿童读物等极其广泛的领域,

  为写这些东西,他还做过很多调查。

  政协发言有时间规定,

  他就不停练习掐时间。

  然而1957年,政治风云突变,

  上海各大报纸开始连篇累牍地批判他。

  上海作协党组书记周而复想保他,

  暗示他,检讨时不妨将调子定高点,

  可他一向直率,从不虚伪矫饰,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没有廉价的检讨。

  人格比任何东西都可贵!

  我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

  而1958年,他又被划为了右派,

  当时,在全国文化界,

  只有他和巴金不拿国家工资。

  但被划为右派后,他不被允许出书,

  人民文学出版社不舍他的才华,

  去请示中央宣传部,回复是:

  可以让傅雷继续译书,但必须改名。

  可他却一口回绝出版社:

  译著署个什么名字,本来无所谓。

  可是,因为我不明不白成了右派,

  因此要我改名,我不干!

  出版社没辙,只好内部商定,

  一面请他译书,支付稿酬。

  一面把译稿压下,待他“摘帽”后出版。

  1961年,他终于“被摘帽”。

  有了右派的教训,至此之后,

  他把自己工作和生活的空间,

  压缩得更加逼仄,几乎不再出门,

  然而微薄的收入难以维持生活,

  身体方面的未老先衰也令人哀伤,

  因为用眼过度,他的眼神经急剧衰退,

  甚至有失明的危险。

  可尽管他不问世事,

  却依然无法在那个时代,

  安然置身于事外。

  那场可怕的浩劫,轰轰烈烈地来袭了。

  在那个年代,文化人自身难保,

  敢于在领袖面前拍桌子的梁漱溟,

  也不得不选择了妥协。

  一向犀利的周作人,

  也开始写下了肉麻吹捧的日记,

  唯独傅雷,坚持自己的刚直,

  不委曲求全,不说任何违心的话。

  *6

  1966年8月30日,

  一群红卫兵冲进他家,

  领头人是上海音乐学院钢琴系教师、

  后升上音副院长的李名强,

  他曾是傅聪的琴友,

  50年代时,他还是傅家的座上宾,

  李名强一进门就喝道:

  “傅雷,你的问题很严重!”

  他回敬:“你混蛋!”

  李名强带领红卫兵一番搜索后,

  在他家阁楼找到一箱子,

  箱里有一面嵌蒋介石头像的小镜子,

  还有一页登有宋美龄相片的褪色画报。

  这便成了他“反革命”的罪证。

  他解释说:这箱子是姑妈,

  多年前托我保管的。

  别人寄存的东西,我家从来不动。

  然而一切无济于事,

  他和妻子朱梅馥被罚跪在地,

  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尽凌辱,

  斯文扫地、尊严丧尽,

  他们连续的被批斗了4天3夜。

  红卫兵们带着胜利的得意,绝尘而去,

  他和妻子已经三晚没有合眼,

  花园被捣翻、地板被撬开,

  四周贴满了大字报。

  在他的心底,有着儒家“士”的传统,

  士可杀,不可辱,至死要忠于灵魂。

  赴死的念头,

  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早在被划右时他就曾在家中,

  与妻子沉默良久,随后欲言又止,

  内战结束时,他从香港回大陆,

  发誓“死也要死在故土”,

  兜中揣着的是一瓶毒药。

  没有沉默的自由,没有说话的自由,

  但总有死亡的自由吧?

  1966年9月2日,

  他在绝望中毅然选择了后者。

  朱梅馥看着眼前这个,

  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丈夫,

  她知道,

  此时再多的言语再大的宽容,

  也无法挽回一切,去拯救他。

  而她就选择:与他一起赴死,

  君死,吾也不苟活,

  她也去意已决!

  面对满地的狼藉,

  朱梅馥对保姆周菊娣说:

  “菊娣,衣物箱柜都被查封了,

  我没有替换的衣服,

  麻烦你到老周家给我借身干净的来。”

  这是一个女人对世界的最后请求,

  那就是体面地死去。

  这一年,他58岁,朱梅馥53岁,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

  朱梅馥用理解,用支持,

  用来自血液里的欣赏,

  跟随丈夫身后,

  上演了一场浩荡的绝世深爱。

  她安静地陪伴着丈夫写遗书,

  在几页遗书的文字里,

  看不到他们对这个世界的,

  半点不满和抱怨。

  他们只是平静地交代后事。

  他们在遗书中三次道歉,

  为姑母、为三姐、

  为遗书的托付者朱人秀:

  使你为我们受累,实在不安,

  但也别无他人可托,谅之谅之!

  他们还记得家中的保姆,

  留给她生活费,还在遗书中写明:

  她是劳动人民,一生孤苦,

  我们不愿她无故受累。

  他们甚至还预留好了自己的火葬费:

  53块3毛。

  在对这个世界生无可恋的时候,

  他们想着的是不给别人添麻烦,

  他们仍然坚守着文明的底线,

  尽管文明已先于他们被缢死。

  1966年9月3日,那天凌晨,

  世人沉睡,恶鬼狰狞。

  20世纪中国最伟大的翻译家,

  中国文坛一颗至真至纯的灵魂,

  以“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形式,

  悲壮地告别了那个肮脏的时代。

  上午,保姆周菊娣发现,

  每天都会准时起床的傅雷,

  今天竟没起,等了一阵后,

  周菊娣去敲门,无人应。

  当她推开门时,

  眼前的惨状令人心如刀割,

  傅雷夫妇已双双自缢而亡!

  人究竟可以高贵到什么程度?!

  傅雷夫妇在悬梁自尽前,

  居然还在凳子下面,

  小心地铺了一层棉被,

  为的是当他们踢掉凳子的时候,

  “咣当声”不会吵醒家里的保姆。

  高贵,

  原来只不过是一床棉被的厚度。

  即使周围都被黑暗吞噬,

  也无法遮蔽人性的光亮!

  傅敏收到父母死讯后,没哭,

  因为,人悲伤到极点时,

  便是欲哭无泪,欲喊无声。

  远在海外的傅聪,

  知道父母死讯后,也是如此,

  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而之后到了80年代中期,

  傅聪回京表演,有晚没演出,

  他坐在宾馆房间里看电视,

  当看到戏里,一个孩子在四处寻找爸爸,

  已是中年的他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身后钢窗就是傅雷夫妇自尽之处

  *6

  1981年,为了纪念父亲,

  傅聪、傅敏兄弟俩将留存的家书,

  选编出一册交给三联书店出版,

  于是《傅雷家书》得以面世,

  几十年来畅销不衰,那天晚上,

  傅聪拿到《傅雷家书》后,

  久久无法入睡,他从不酗酒,

  可那晚,他喝了整整一瓶……

  和许多父亲一样,傅雷严厉、絮叨,

  但他的睿智、广阔、深邃,

  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

  《傅雷家书》里除了生活琐事之外,

  去建立自己高尚的情操和思想。如何让一个青年人,

  金庸曾这样评价《傅雷家书》:

  是一位中国君子教他的孩子,

  如何做一个真正的中国君子。

  傅雷夫妇离世47年归葬上海南汇傅聪忍不住掩面哭泣

  许多人都问,傅雷为何会自杀。

  儿子傅聪说:

  “父亲经常讲西方的人道主义,

  在家里慷慨激昂地谈‘死谏’,

  所谓的‘抬了棺材见皇帝’。

  这是中国文化特殊的悲剧精神,

  他一开始就是烈士,这是他的命运。”

  儿子傅敏说:

  他是一个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

  他不能违背自己的心灵,

  同样不能违反自己的逻辑,

  不能忍受自己的思想被霸占,

  更不能让自己的灵魂被否定,

  所以他选择了死。

  用作家陈村的话说:

  “这就是他最刚烈的一面,

  他觉得世道不好,就不跟你们玩儿了,

  他永远忠于自己。”

  傅雷死后,

  他“一生的对手”施蛰存感叹:

  傅雷之死,完成了他的崇高品德,

  今天我也不必说:“愿你安息吧”,

  只愿他的刚劲,

  永远弥漫于中国知识分子中间。

  他如赤子般严谨治学,

  将大量外国作品译介过来,

  使巴尔扎克、罗曼•罗兰、

  伏尔泰等文学,思想巨人,

  立体地站在国人面前,

  丰富了中国文化宝库。

  他如赤子般行事做人,

  又热烈又恬静,又深刻又朴素,

  又温柔又高傲,又微妙又率直。

  他如赤子般教导孩子,

  打开《傅雷家书》,

  就能遇见一位父亲对于孩子的

  脉脉温情,朴实无华、真挚感人。

  他不仅滋养着他的孩子,

  也滋养了世间无数的心灵。

  他曾在家书中告诉儿子:

  “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

  他是一个孤独者,

  是世间天真未凿的赤子,

  也是世间最高贵的英雄。

  正如他的译作《约翰·克里斯多夫》书中,

  序言所写:

  真正的光明绝不是永没有黑暗时间,

  只是永不被黑暗所吞噬;

  真正的英雄绝不是永没有卑劣的情操,

  而是永不被卑劣的情操所征服。

  他悲壮的离去,

  带走了一个时代的温厚与优雅,”

  却给我们今天这个时代,

  留下了正直,明媚,高贵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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