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深夜极其风寒,苍穹上高挂的冷月被略略掩住,洒下了几缕银灰色的光痕,大地覆满了落白,庭院中有些阴冷的雾气,一眼看上去那景象几乎瞧的不太真切,朱红石桥下流水已被冰牢牢封住,裂痕浅薄,宫殿外头的雪中寒梅挺立枝头,有些许只是冒了花骨朵,其余的却开得灿烂,冷霜相覆,红艳中带素净,实在无比的惊艳;殿檐上堆落的积雪松松垮垮,被那风一吹便哗啦啦的落下,打响了檐铃落在地上,几片白中带红的梅花也相落,凝冰的寒蕊芬芳沁人心脾,清淡又雅洁,却带有冬日独特的冷香,极乐殿长夜不熄灯,这冬夜却太过寒凉,使得那雕饰精美的遮窗也有几朵冰花绽放开来。
紫檀长案上旁跪伏了一位貌美妖娘,姿态妖娆,将端在手中的玉饰嵌宝雕纹银碟放下,往上搁了一只酒杯,又抬手拿过一盏酒壶,涂了艳红色蒄丹的手指压住扶柄,微微抬起手臂,动作优雅地往杯中斟满了酒水,手一挥做了手势,那酒杯便被妖术拱在了半空中,杯底和杯壁都被深蓝色的火焰灼烧,酒中冒了热气后便沸腾了起来,妖娘拿起玉调羹起身站好,指尖一挥将那玉调羹往杯中抿了抿,火焰燃烧在杯中,直至那酒味越发浓郁了些,妖娘又拿起另外一只酒杯,将那酒水倒入热酒之中,杯壁的火焰瞬间熄灭。
被妖火烧过的青梅酒味道会更浓郁,酒性也会更强烈,在幽冥界便被称作烧酒,往往是以貌美妖娘亲手制酒,烧酒所用的酒水所耗时长且稀有珍贵,因此世家之中几乎除了独孤家便在难所寻,更是幽冥界王室之中才有的绝佳之物。
杯壁的灼烫感骤然散去,那妖娘将烧酒放在了银碟上,拿起后便转身朝殿中一处行去,在那琴桌旁停下,屈膝跪下,双手将烧酒呈在了季江夜的面前,娇媚一唤:“王上。”
季江夜手中拨动琴弦,弦音不免令人沉醉,起时如惊踏秋水潇潇雨难歇,缓时琴音略显杀伐果断之气,如酒杯炸裂滚地,弦若锋刀破风割喉、腥血乱溅、鬼魅舞动,诡惊又森然,令人心生胆寒;急声若辽阔江水惊涛骇浪,危耸山川轰然坍塌铁石滚动,快活尽情叱咤风云,铮铮铁骨难以摧残,磅礴大气,却又享尽天下风流,一音如洪水,倏断。
见他不回话也不接杯,那妖娘脊背一凉,屈膝更深,将头埋得极低,端持银碟的手却略略发抖,像是无端由来的恐惧,季江夜抬手按住琴弦收音,睨视了一眼那妖娘呈在他面前的酒水,神色淡淡,将手伸了过去,骨节分明的长指摁住杯口拿了过来,仰头饮尽,温热的烧酒滑过喉中,像是叫人在这冬夜中凭添了几分微乎其微的暖意。
“退下。”季江夜眸光一冷,两指再次摁住杯口将那带些残温的酒杯放了回去,妖娘称是,起身屈膝行了礼便退出了极乐殿,这人一走,偌大的极乐殿更是气氛悲然。
季江夜绕过琴案走到了殿中央,左臂背负在身后,微微转过身,抬手朝那长案一挥,便弹出了一方暗格,他走至案边俯下身从中取出了一方长长的嵌金的玉石长匣,手指摁住玉盖一推,便映出了里面的物件,匣中放置着一枚浅水色的玉镯子,剔透明亮,质地名贵,正是凝烟的那枚镯子。他不缺钱物财宝,却一反常态的将那镯子看的非常珍贵,不仅命人打造了玉匣,还为其铺就了软软的白色狐绒,垫了琉璃玉的装饰,美的格外惊艳,亦贵气。
匣中的玉镯子在那烁烁烛光之下更为透彻,又映了些火光,季江夜伸手取出了玉镯子,长指搭在镯身将其勾住,那玉的触感冰凉,不免心生寒凉。
季江夜握住那玉镯子,力道一狠却又松了几分,把它丢进了玉匣子中,猛地扣住玉盖,重新放进了暗格,施法隐匿,转身时斜倚在案,拿过一柄短刀,推开银鞘,指尖拭过刀刃,刀身一转压在了烛火之上,烈火撩烧,刀刃凭添了几抹红,滚烫亦是锋芒尽现,猛然收回鞘中,却握在手。
窗外夜色更浓,寒光月影冷飕飕,院中覆满的落白如乱琼碎玉,殿门难抵强风,温度骤冷,潋滟灯火也熄灭了几盏。
季江夜陡然抬起头看向殿外的深夜,唤道:“泠弦歌。”
一抹鬼魅雾气入殿,雾气散,泠弦歌便已现身在他眼前,单膝跪地,颔首道:”主子。”
季江夜猛地拿起檀木架子上的长刀拉刀出鞘,刀背一转挥起空风,出招迅速且凌厉,刀力太过猛烈,秋瓷玉石雕花立地摆件被崩的轰然碎裂,他抛出长刀,抬脚踢起沉重的刀鞘,稳稳收刀,反手握在手,朝她冷冷的睨了一眼,边挥刀边道:“泠弦歌,通知夏侯信跟肖锃燃连夜橾练兵士,军大营三营将士打先头部队在凤山后方的魑魅城外八百米处安营扎寨,调三十万大军,两日之后随本座出征,一举拿下鬼族与妖界,顺势假意与神界交好,远交近攻,终能一统六界。”
“什么诸天神佛,六界各修其职,不过是无能罢了,有野心者成大志,四海一统,六界合并,方是正道。”季江夜将刀抛在案架上,旋即转身坐在王座,单手撑住膝,长指执住酒杯仰头喝尽,道:“这六界迟早都是本座的。”
泠弦歌撩起衣边与浮玥姬依次跪好,拱手行礼,齐声附和道:“王上必将一统六界,成就千秋霸业!”
***
苍穹高悬烈阳似火,夜殇殿外却起了冷风,殿檐的冰锥子逐渐融化成水,台梯上的堆雪已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只覆了一层细小的霜花,浅塘里的薄冰开始破裂,被水渗透,清水潺潺而流,偶有花影飘落,不过是料峭冬寒。
院中有暗卫架车驶来,那人手执马鞭盘坐在马车的外头,猛的拉紧疆绳将马给唤停了下来,轻快的跃下车来,与同行暗卫一同将那车帘给掀开,映出了车厢内的风光,马车中摆着的是两只巨大的铁笼子,笼子前头被扣了锁把,又盖了钩花金丝的红绒布,将那车底都映的微亮,还有爪挠铁笼的尖锐声,时不时的传来两声凶兽的低吼,一弱一强。
凝烟就坐在石桌旁,发半挽半披,颈戴镂空水珠镶玉璎珞,耳有烁烁银光的苏蝶细链,一身轻云纱流光釉色花褶迤地裙,颜色颇为淡雅优美,月白色腰带单挂南珏流苏玉佩,深紫色披帛悬在身后如月弧勾,绣了大片大片的金色牡丹花状纹,又撒了银粉,如流动星河,胸口的缎衣缀了鲛痕白珠,衣襟的赤金色花纹绣样繁琐,裙外笼的便是透透的薄纱,更添秀气,扣簪压在脑后隆起发髻,垂落长长镀金的流苏,赤金与釉色相融,如同渐变,华贵中不失清冷绝尘,且更添矜贵淡漠之容,气势十足,又如静影沉璧。
她的裙边跪伏的就是那头天狼,昂首叼住妖娘丢来的生牛肉,瞳光凶狠无比,森然獠牙不禁外突,狼鸣响彻天空。
“二小姐。”南鸢大步走来,朝凝烟颔首一拜,便为她披上了一件遮冷御寒的貂皮大氅,道:“冬日天寒,况您那日在渊灵河斩杀双狐时所受的伤还未彻底痊愈,二小姐还是需要注意些,莫要惹了风寒伤了身子。”
“那伤已无大碍,南鸢姑姑又何须如此挂怀。”凝烟唇边浮现出一抹清浅的笑,抬起眸看向那被暗卫抬下来的两只铁笼子,眼神竟然有些黯然,似是若有所思,末了,才道:”心中的伤往往比这来的更为痛苦,幽冥一日未统,我便无法安心一日,称帝之路多艰难,却更叫我为之向往。”
“二小姐说的是。”南鸢颔首,将那妖娘手中的玉药碗接了过来摆在石桌边,往凝烟面前推了推,感慨道:“若夫人还存活于世,定然不会舍得二小姐您这般劳累。”
“有野心者亦有毅力,方能破大局,谋大势。”凝烟拿起玉药碗,用玉勺搅了搅苦味四溢的汤药,将药一饮而尽,否定道:“若娘亲在世,想必也定会支持我称帝谋权。”
“把遮布掀起来。”凝烟语气淡淡,用象牙银箸夹了一片铺在盘中碎冰上的生肉,举在了那天狼的嘴边,天狼猛然卧起,张口衔住生肉吞入腹中,撑起前膝抖了抖身躯,便快步奔向了那铁笼子,来回打转,看向笼中困兽的目光格外凶狠,像是来着强者的警示与胁迫。
两只笼子分别关押这两只猛兽,左边的笼子外还有一滩腥臭难闻的血迹,将那雪染红,笼中是一只受了重伤的花斑豹妖,一身梅花纹斑,外生的獠牙被人打断,嘴边全是被血糊住的口水,瞳孔如果核,却是异瞳,一红一紫,双腿被镣铐枷锁狠狠箍住,血肉模糊,清晰见骨,颇有落魄之相,可面对天山雌狼王的眼神挑衅竟是发起怒来,抬起身躯张狂大嚎,任凭再大的声势,却明显带着嘶哑,极易拜下阵来。
天狼踏地一扬,仰头狼鸣,不断磨动獠牙,暗卫将铁笼外的锁给铮落,花斑豹妖撞出铁笼,拖动着带血的镣铐走向天狼,却又在距离几步之遥的地方转身一躲,凶神恶煞的扑向天狼,天狼彻底被激怒,抬起两条前腿作拥怀之势空袭过去,扣住花斑豹妖脖颈给带了下来,同时摔在地上。
两只凶兽抱在一起打滚撕咬,天狼扭动身躯一翻将花斑豹妖压在了身底,前肢撑起左右两方地,张口嚎叫,低头便咬住它的额头想将其吞入腹中,花斑豹妖挣动前腿将天狼蹬在一旁,天狼翻身落滚,又猛地抬起身追了过来,一脚踏住花斑豹妖的头狠狠蹬住,咬掉了它的耳朵,只听一声凄厉的猛兽之嚎,天狼又低头咬住了花斑豹妖的脖颈,獠牙锥入皮肉撕烂大动脉,鲜血乱溅,花斑豹妖的声音渐弱,最终没了生气,天狼仰起头来,一爪撕开它的皮肉,几口便将花斑豹妖给撕成了几半,狼吞虎咽的啃食。
这场面血腥极了,流了一地的血,一颗紫红色的心脏滚落了几下,便被那天狼追来仰头吞入腹中,天狼吃了个半饱,享受又惬意,在地上半卧,目光却投向了另一只铁笼。
“主上。”樊越在她身边单跪下来颔首行礼,得到应允后便起身站好,有些疑惑的看向了那院中的一片血腥狼藉。
凝烟斟了一杯热茶饮入口中,顺着樊越的目光看了一眼,把玩手中的茶杯,笑道:“看懂了吗?”
樊越一愣,随即便将目光收回,侧过身拱刀行礼, 道:“恕属下愚钝,还请主上指点一二。”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强者得利。”凝烟站起身,将手中的茶杯搁回石桌,走到了樊越的跟前,看向她时眸光中有深深戾气,道:“天狼取胜,赢在敌弱,即为弱肉强食,弱者必败,难苟活于世,只要扫清一切微不足道的障碍,称帝之路便能轻而易举,杀了萧家二子一女,那是他们命中该绝,萧家与夜家必定败在我的手上,除掉一患,不如一箭双雕,这是他们的命,是弱者的命。”
“樊越,你是个聪明人。”凝烟将手松了下来,握住樊越有些冰凉的手,递来了一把带鞘的嵌宝短刀,送入了她的手中,将刀在她的手中握紧,提醒道:“水激石则鸣,人激志则宏。我希望,你能做我手中一把锋利无比的刀,一把杀人见血的刀,你绝不能让我失望,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
她微微一笑,拍了拍樊越的肩膀,从坐回了石桌旁,抬起眸吩咐道:茶凉了,去换一壶温酒来。”
侍候的妖娘屈膝一拜,当即便将石桌上的茶具茶杯给收走了,匆匆赶往膳司院热酒,脚下的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被踩的吱吱作响,而樊越则是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刀,抿唇不语。
过了一会儿樊越终于松了口气,疾步绕到了凝烟的面前,单膝跪地,拉开手中刀鞘,一刀抹上了手腕,淌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来,滚烫的血珠滴落在地,像是绽放在雪中妖艳的花朵,樊越单手握刀,刀刃朝下,抬起头看向凝烟,目光亦是坚定,道:“属下在此以血为证,定不辱使命,为主上尽心尽力,做您的手中刀,杀您想杀的人。”
“很好。”凝烟握住她的手臂将人给扶了起来,用纱布将她手腕的伤口缠住,鲜血被止住,却也渗透了几滴血珠,在白中染出几红,她俯下身来,在樊越的耳边低语道:“记住你说的话,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她起身坐好,往杯中斟酒又一饮而尽,伸手挥动亮出一道强悍的赤色强光,将铁笼的红布掀起,铁笼被炸的四分五裂,困兽逃出笼中,踏动大地,看向那只天狼。
困兽为幽冥界万兽山中的一霸,即是山中狼王,凶悍无比,修炼万年成妖,食人无数,体型修长,满身貂褐色,还有些白色的杂毛,毛发被吹的凌乱,四爪凌厉尖锐,如同铁耙般,一双红瞳如烈焰赤火,尖嘴獠牙,体型高大。
天狼仰起身躯站了起来,面对比自己大无数倍的外山狼王却丝毫不畏惧,目光睥睨,踏地长鸣,体格也为之增长,直至与那狼王一般大,两头狼王看向对方的目光谨慎却又发狠,不过是视作当成自己的猎物。
雄雌双王,皆是凶悍,两王相争,必有一败。
侍候在原处的随从惊恐万分,连忙转身便要逃离,天狼以惊人的速度将那随从给压在身底,一口咬断了脖颈,血流一地,它便低头舔舐地上还带着温度的血,跃回原地。
“苏锦,樊越。”凝烟启言唤道,却依旧看着那两头格外凶悍的狼王,继续道:“你们觉得,谁会赢?”
苏锦与樊越先后看过,又转头对视,却略带沉思,樊越直起身子,言语中似乎对那万兽山的狼王有很大信心,道:“万兽山的狼王乃是雄的,而天山狼王却是雌的,在这便已略胜一筹,再者,万兽山乃是深山老林,凶妖狠怪层出不穷,它既然能做狼王,就一定有战胜群妖的本领,与天山狼王一战作比较,必当轻而易举的胜出。”
凝烟闻言却并未说些什么,只是抿了口酒水,笑的淡然,继而微微偏头将目光转向了苏锦。
以往常便看不起樊越目中无人的做派来瞧,必然会败掉她话中的威风,果然不出所料,苏锦朝凝烟颔首,目光淡淡的扫过樊越,否定道:“狼王争霸,比的是凶,纵然万兽山狼王的势头不小,那也已成过去,天狼虽是雌,却乃王上所赠二小姐之物,也是个宝贝,在来势上却也压那万兽山的狼王一头,天山狼王所住之地乃是千年寒冰不化的天山,寒冷非常,它即能称霸天山,那也断然能够压垮另一山狼王的势头,况且争霸不比雄雌,你说呢?樊越。”
樊越握了握缠住纱布的伤腕,道:“我没话说,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就比试见真章。”
这边的两头狼王已然开始厮打,天狼面对雄狼王的招式挑衅分外不悦,张口露出尖锐獠牙便要咬它,被压在天狼身下的雄狼王偏头躲过,挥起利爪便划向天狼的胸脯,天狼不察被生生划出一道血痕,顿时跳下身来,转头往后方跃了几步,雄狼王也翻滚起身,张口长鸣,天狼在地上扒出深浅不一的痕迹,雪被翻开,露出石街上的碎石。
天狼跃起身张狂抓扑,用老招抬起双腿扣住雄狼王的头紧紧箍住往下压起,狠狠的撕扯它的耳朵,雄狼王被激怒,左耳被咬的鲜血淋漓,抬动四肢便要将天狼从身上推开,天狼死死不放,咬的更狠了,尖齿穿透耳朵扎出血洞,又猛地仰头一咬拽,便生生给扯了下来,雄狼王失去左耳,悲愤交加,拼尽全力将天狼给翻身压倒,抬起右腿踏住它的胸脯猛踩,天狼腹部毛发凌乱纷飞,还尽是血迹,几撮如杂草般落地。
原本还眉头紧蹙的樊越此时却舒展开来,唇边浮现起一抹得意的笑,轻蔑地看向苏锦。
激烈的战况却又突然发生转变,天狼翻身纵跃便将雄狼王给推扔在地,地上的雪花被溅起来,有滩血迹。
雄狼王被摔落在地,身躯发沉,天狼得势,踏起步伐缓缓走来,雄狼王目光转动,抬身站起,正面迎接强敌,天狼满口鲜血,雄狼王不甘受辱,再次与天狼撕打,两头狼王紧紧抱住在地上翻滚乱咬,天狼比之更显身轻矫健,轻而易举地挣脱出了那雄狼王得利的一亩三分地,身躯偏开跃动跳上了院中的落地礁石铁块,站在高处,俯视着底下的雄狼王。
凝烟目光沉沉,指尖摁住桌上杯盏的杯口,稍微松手,那杯盏便转动起来打了个斜旋后又稳稳落定,她倏然道:“来自强者的睥睨,让人恨得快,却也极易艳羡。”
天狼踏动铁礁石,铁石被踩出一道裂痕,它黄褐色的瞳孔忽然收紧,张口露出獠牙,吐出大股大股的冰水来,那冰水出口便已化作坚硬结实的冰块,冰块砸向雄狼王,雄狼王起身抬腿蹬住冰块踹开,也相继张口放招,吐出滚滚火流来,炙热的无比浓艳,水火相克易相溶,冰亦是,坚硬的冰块跟滚烫的火流牢牢抵住,融化出小摊小摊的水,在地上漾出又浅又薄的水洼,还飘着金红色的火流花。
天狼突然从铁礁石上跃下身来,快速的朝雄狼王奔跑,又在较近距离猛然仰起身斜斜滑了过去,獠牙死死咬住那雄狼王的小腹,雄狼王闭口止火,眼瞳倏然睁大,震动身躯想要将其甩开,又神爪抓扑天狼的脊背,奈何天狼不松口。越咬越深,獠牙突破皮肉,淌出大片大片的血来,雄狼王怒火中烧,抬起前肢便抓住它的脊背胡乱挠抓,天狼的脊背被抓出血来,这才松了口,雄狼王抓扑过去,天狼转身躲避不慎滚落至那处,跌跌撞撞的抬起身,口中尽是沾血的的狼腹毛。
雄狼王的小腹被天狼咬出两处如拇指尖大小的血洞,又深又黑,无力的跌跪在地,俯下身躯大口大口的喘气,口水和血液糊了一地,腌臜不堪。天狼绷起身躯,前膝下伏,又抬起后身,发出低吼,额头的狼王印也愈加惹眼,镀金色的狼王印形如狼身,却又在外辟出一道防护般的闪电花纹,相叠在外,不断的闪烁着金色的明光。
天狼走向雄狼王,不急不缓,又带着沉稳之气,最终行至雄狼王旁边抬起狼蹄踩住雄狼王的头颅,雄狼王欲挣扎躁动却被天狼死死压在脚底,天狼低首,飞溅鲜艳的血花,雄狼王被天山狼王一口咬住脖颈致死,又被獠牙撕开了头颅的皮,天狼衔住雄狼王鲜血淋漓的头骨,就在院中大地的血迹中,慢慢的将目光转向了石桌旁观战的凝烟,目光少了凌厉,却又在温顺中多出几分的炫耀来,像是想要求得主人的夸奖。
“好。”凝烟从石凳上坐起朝天狼缓步行来,左手负身后,姿态端庄亦是优雅,气质绝尘,眸光淡然澄澈如清浅水流,唇边带笑,却太过冷淡,心思也让人捉摸不透。
“强者争霸,难免有所死伤,伤者为命也。”凝烟看了那血肉模糊甚至见骨的雄狼王尸身后便将目光投向了樊越,虽不言语,眼神却讽人,如火的暖阳映起她拖地的流光釉色裙摆,又带斑驳血迹,在那釉色裙摆中添出几分晦暗的艳沉。
“强者不分男女,只有胜败。”凝烟似笑非笑的看着樊越,道:“凡界有武皇,天山有狼王,我幽冥界须臾千百万年来却从未有过女帝之先例,说到底也不过是男人之间的胜负欲,他们不甘落后,甚至不愿被取代,便只能睁眼做瞎,明珠蒙尘难以得见这耀眼的光辉,又怎能展现自身本领?”
樊越在心中独自斟酌凝烟这话,定定的看着她,旋即撩起衣角倾膝跪了下来,拱手道:“是属下的话说的太过刻板绝对,罔顾了主上之意,还请主上饶恕失言之罪。”
凝烟睨了眼樊越,抬手拔过侍候在旁的暗卫手中长剑,剑锋出鞘,映着雪亮寒冷的光,执剑行至苏锦与樊越身旁,苏锦颔首跪地,她的目光略过苏锦,在樊越的身前站定,手中锋利的剑刃挑起她的下颚,道:“把头抬起来。”
樊越依言照做,被剑刃桃着下颚将头抬起,正欲唤她便被凝烟眼神示意噤声,只能闭口不谈,凝烟冷言道:“樊越,我要你记住,依附和顺从才是这个世上最愚蠢的行为,你不是木头,也绝不能被任何人摆布操控,你只是你,你是我的死士,你的一言一行都有我为你承担,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动你,你的命数由我来定,旁人还做不了这个主。”
樊越抬头看着她,但见凝烟目光坚定,身上甚至有强者征服一切的气势,她不禁低头鼻子一酸眸中似是有热泪打转,眨眨眼将泪给憋了回去,道:“属下明白,主上是属下的恩人,属下的命也只为主上而活。”
凝烟将手中的剑收回,漠然道:“你记着,你不是旁人的附属物,也不该是,不会是,天下也不止是一人的天下。六界乱世起枭雄,强者皆可揭竿而起,弱者有谋亦可蜕变成强者,幽冥界的万年史上从来都没有过真正的女帝王,但那是之前,从今以后,幽冥界的史事将被改写,我也断然能够胜任为幽冥界的第一代女帝王。”
剑刃沾地挑起地上的落雪,纷纷扬扬的溅洒在空中,她抬手将剑扔给暗卫,眼神一凛,妖娘与暗卫通通跪下磕头,凝烟站在雪地中,神色淡然,言语之中却铿锵有力,甚至裹挟骇人的戾气,毅然道:“而我也只会是我,从别人口中提到的只能是帝王之将才,永远都不会是哪个男人的妻室或未婚妻,任凭他举世荣耀,我也绝不会沾染他半点荣光,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惜跟施舍,无论是权位,还是情分,我亦不欠所有人,伤谁杀谁,我都不会动容半分,能让我为之展颜的,只有至高无上的帝君之位和那六合八荒的滔天权势,我是独孤凝烟,我只为我自己而活。”
***
幽冥界为至寒之界,冬日里的夜最是寒冷,凝烟喜暗厌亮和独身一人在冬夜里喝酒品茶,以至于夜殇殿中常年冬夜的光线都有些昏暗,月光撒入大殿,如浮动银辉色的水流,炭火炉子上拱了一方椭圆的盛酒壶,里头烫了热酒,壶口沸腾酒水冒起了水泡,弥漫着大片大片的青梅酒香,烟雾缭绕。
凝烟遣散了跟在后头的妖娘,推门踏入夜殇殿,抬头一看,呼吸一滞,面对在这昏暗殿中的男人,却不想开口。
殿中光线昏暗,寒凉柔和的月光倾泻满地,竟显得有些朦胧如雾,男人身材挺拔修长,一身滚边暗纹傲龙的紫衣,就这么背对着她站在玉屏风旁,负手而立,姿态孤绝,像是常年伴随孤寂而生或死,可叹高处不胜寒。
“王上倒是闲得很。”凝烟看着他的背影,淡淡道:“不过你我二人既已决裂,倒不如各行各路,又何必再来寻我。”
季江夜转过身来,抬手挥起袖,殿中烛光伴随冷风尽数亮起,暖黄的烛焰轻跃,将他脚底的影子拉的深长,侧脸轮廓流畅分明,他身穿紫衣更衬冷白肤色,外穿漆黑的貂裘大衣,绕在颈后的貂裘为黄褐色又掺杂了几撮黑色貂毛,袖口也绣有褐色的貂裘,衣色深沉,眼神也冷淡,更是尽显奢华沉稳的气度,风流又霸道。
“军大营今夜无事,本座便来看看你。”季江夜走向凝烟,抬眼看她,语气却有所缓和道:“明日出征,你独身一人留在京都,本座难免会有所不放心。”
凝烟越过他的身旁在长案边止步,往杯中斟满温酒,仰头应饮尽,手中把玩酒杯,目光投在杯壁,漫不经心,冷冷笑道:“王上倒是多思多虑,有没有你,我都会过得很好。”
季江夜脸色一沉,转过身两三步走到她的身旁,抬手拽住凝烟的手腕将人给拉到了怀中,酒杯倏然落地摔得四分五裂,凝烟转身欲走,却被他单手握住了后腰往怀中一推。
凝烟被他握住腰拉在怀中,二人距离近在咫尺,凝烟极其不悦的抬头看他,厉声呵斥道:“你放肆!”
“凝烟,本座不喜欢得寸进尺的人。”季江夜一手托住她的后颈,低下头与之对视,道:“你想杀了本座?”
“季江夜,难道你就不想杀了我吗?”凝烟拽住他的手臂一拉,反身躲挣脱出桎梏,猛地薅住他的衣领,眼神近乎挑衅之意,道:“可是你做得到吗?你不能。”
这句话换来的却是大殿中死一般的寂静,季江夜看着她,凝视她的眼眸,抬手握住她纤瘦的手腕,又往前逼近,笑的淡然,目光却又令人心生恐惧,道:“月黑风高杀人夜,二小姐就这么急着想把本座赶尽杀绝吗?”
凝烟当即道:“那倒没有。”
“怎么,舍不得?”季江夜言语轻挑,面对凝烟气愤的目光却又陡然失笑,伸手揽着凝烟的腰将她整个人抱进怀中,凝烟被迫靠在他的胸膛根本就无法挣脱,他单手搂着她,看着大殿中的潋滟灯火,话却是对她说的,声音渐轻道:“本座也是,对你,一点都舍不得。”
这番话下来凝烟心中不免有些动容,伸手想要抱住他的腰,却又放了下来,从他怀中退出快步走过去斟满了两杯温热的酒水,将其中一杯递给他,目光似是带着羞意的气氛,却依旧正色道:“喝杯酒把你身上这醉气醒醒。”
季江夜接过有些温热的镶金雕花玉杯,指尖轻轻的拨动杯壁,轻声一笑,语气中却似是带着失落,调侃道:“你跟本座的情分,就值这杯酒?”
凝烟将杯中酒一口饮尽,这酒性极烈,酒气烧喉感令凝烟泛红了双颊,更是面若桃李,她微抬下颚,正眼看着季江夜,目光冷戾,肯定道:“就值这杯酒。”
这酒烈的很,喝的人心中滚烫,眼前也有些发昏,更多的却是渐醒渐沉的热气,凝烟打小就饮酒,这酒量自是极好的,酒气虽醉人,心中更多的却是难得的清醒,模样本就生得冷艳动人,连同身上的气质都是清冷绝尘令人无法逼近,定然没有半分失态。
季江夜也将玉杯中的酒喝下,将举在手中的杯口倾斜了一点儿看着她示意,凝烟默言不语,正要避开他去往杯中斟酒,却被季江夜反手拽住了手腕,凝烟有些疑惑的回头看他,换来的却是他越发阴鸷的眼神,酷似大漠翱翔的黑色鹰隽横空落地瞅准眼前的猎物咬住不放,霸道又强势。
凝烟强忍着怒气道:“你做什么?”
紫衣男人神色冷漠,只是更加攥紧了她的手腕,冷风飒然而过将大殿中的烛光也吹灭了几盏,光线骤然昏暗,他的侧颜有些模糊,清晰的下颚线弧度却在这昏暗之中更添深戾感,黯然的眸光如锋刀利刃,像是随时便能将人绞杀,少年时深入骨头里的痞气已然蜕变成冷硬沉稳,人总是这样,该成长,该蜕变。
凝烟虽不甘迁就他,却又不知怎的竟有些不忍心从他的手中挣脱,看了他一眼便转移了视线,心中却有些莫名的感伤,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有些变了。
季江夜并非生来就是人上人,从一无所有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再到掌控幽冥界的霸主,是他走过的最艰难甚至最漫长的一段路程,那条路看不到光,看不到希望,却有一种强烈的欲望促使他往前再爬,他的情绪渐好渐坏,喜怒无常,一个从逆境中攀爬出来的男人,一个掉入死亡边缘又重新站在巅峰上的男人,饱经风霜受尽苦难,经历了太多又失去了太多,痛失至亲、弑父篡权,一夜血长流,一朝权变,从那时起,从前的季江夜就已经死了,他不再落魄,不再受人打压,从别人口中提起的野狗到恶狼,如今的他更像是浴火重生,拥有磅礴的野心,一颗吞噬六界的野心。
“凝烟,本座很欣赏你。”季江夜顺势握住她有点冰冷的手,转头看她,道:“除了欣赏,亦是心悦。”
“凝烟,本座只问你一句话。”季江夜双眸漆黑深沉如最阴冷的夜色,玉杯在手中被法术碾的粉碎成渣倾泻下来,他淡淡的呼出了一口气,问道:“在你的心中,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过本座?”
夜殇殿外天流泻月疾风骤,月流与落雪交织,是清冷极致的淡雅柔和之色,殿中未熄灭的烛火明艳,她的心却在一瞬之间像是不再跳动,对于他突如其来的问话有些愣神,终于,敛了敛眸,抬起眸看他,才道:“有过,也爱过,现在也是。”
“可是感情永远都不会成为压制我野心的束缚。”她的语气极其坚定,又转守为攻道:“若换成你,想必也不会为了我放弃你一统六界的王权霸业,人都有私心,你是,我也是,若无私欲,又怎可谈有心?”
季江夜不再说话,拽住凝烟的手腕一路走向玉屏风后,她被他拽住,脚步有些踉跄磕绊,酒劲儿上来之后更是头昏,天旋地转间,她便整个人被压在了冰凉的玉屏风上,脊背牢牢抵住屏风,冰凉感齐来。
玉石最是寒冷,这面宽大精美的屏风乃冷玉所制,一旦靠近更是如同沾冰,凝烟被迫压在玉屏风上,被这冰凉感熏的醒了些酒气,轻轻仰起下颚,眼神黯然。
是一种破碎却清冷的落魄美。
凝烟伸手欲扶屏风玉壁,却被季江夜扣住手腕举过头顶压在了屏风上,试图逃离桎梏却无计可施,季江夜高大的身影压了过来,略微的躬下身,偏头在她颈旁,气息淡薄又温热,若有若无的暧昧最是勾人,她闭上 眼眸,淡淡道:“季江夜,酒也喝了,今夜的相谈就到此为止吧,我有些累了,想要休息。”
季江夜起身站好,手指将落在她颈上的发梢拨开,突然道“这酒喝的不够尽兴。”
凝烟虽笑却冷,道:“那你说想怎样?”
“本座能想怎么样。”季江夜一手扣住她的手腕,抬手一挥,那长案上的酒杯与酒壶便悬空浮动起来,斟好了两杯已经放凉的酒水,他伸手接住酒杯,将其中一只递给她,道:“本座只不过是想跟二小姐喝杯交杯酒,仅此而已。”
凝烟当即拒绝道:“但我不想。”
季江夜看向杯中的酒水,道:“就一杯酒,你还怕本座给你下毒吗?”
凝烟像是在开玩笑道:“我怕你毒死我啊。”
“大可放心。”季江夜笑了起来,冰凉的无名指划过她的脸颊,语气缱绻又暧昧,“本座可舍不得。”
凝烟将持酒的手抬起,季江夜执住酒杯的手绕过她被衣袖遮住的手臂给举了过来,凝烟亦是如此,酒在唇边,两人目光相视一眼,仰头将杯中烈酒喝掉,有些灼喉,也有些呛人,却唯独没有过多的情谊,比起交杯酒,更像是结盟酒,她手上一松,酒杯摔落在地,腰后的深紫色流光披帛一端悠悠垂落,像是临死绝美的蝶儿。
季江夜食言了,他并没有因此放过她,反而是更加扣紧了她被压在屏风上的手腕,掌心按住腕间的银镯子,被镯子精致繁琐的雕花印压的有些疼,伴随着他身影压下来的,是一个深深的吻。
凝烟整个人压在冷玉屏风上,就算是挣扎也无济于事,屏风伴有一股如寒梅的香味,香气很淡却又分外的迷乱人心,他攻势猛烈又霸道,她欲躲避,季江夜便伸手掐住她的双颊给拨正过来,加深这个吻。
他的唇将她的呼吸牢牢堵在口中,两人呼吸交融,也有酒味,距离太近,热的她有些喘不过气,像是一条脱离海中将要窒息的鱼,只能愤愤的咬他的唇,力道却不狠,抬动手腕挣扎到无力,感受他额头温度的灼烫,道:“季江夜,你个疯子!”
烛光微暗,已忘何时,只知夜更深寒,他终于将扣住她手腕的手松了下来,就这么冷眼瞧着她,凝烟垂落下来的手腕发酸,又感觉全身无力便要向下倒,慌乱中连忙用左手按住屏风站好,眸中似是蕴满了水气。
“凝烟,若是累了就好好休息,不必在本座面前逞强。”季江夜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轻触。
凝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向季江夜,他的眸色深沉如夜,像是将一切掩藏,令人难以捉摸。
季江夜抬手一挥,法术骤起,凝烟倒下身来被他抱住,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里,意识逐渐消失,最后一句听到的却是他的承诺:“凝烟,幽冥大军必将势如破竹,本座也即将坐拥六界,你所求的一切,本座都给得起,而我只要你长长久久的留在本座身边。”
***
次日,军大营驻扎地。
袭来的冷风吹动高悬在外的大军旗帜,军大营外守着几名手握枪戟的兵士,也有三三两两的抱着弯刀蹲坐在营帐边吃些随行带来的饼子果腹,拿着皮囊仰头猛灌了几口水,还有几队兵腰别长刀,举着火把在这寒天冻地里来回巡逻打转,冻红的手在衣边乱搓想要拱些热气,说话时口中带有寒白雾气,苍穹飘落着鹅毛似的大雪,偶有孤鹰和鹪鹩在长空中展翅盘旋打鸣,大地满是落白,营帐外帘被风掀动翻飞,刺骨的冷,像是要绝了一切的生息。
最大的主营帐中坐着几位都提得上名和位分的将军,身穿黑袍氅衣,外罩有些沉的银质盔甲,神色肃然。
夏侯信坐在案边,一手撑住膝,握住长刀的手发了湿汗,有些黏腻热气,咽了口唾沫,抬头便道:“鬼族现如今接连失去了魑魅城和嘉赣关,已是苟延残喘,防守己破,便是没有旗的篓子,空有抱负的将,王上若在此时进攻都城,必将在七日之内攻陷鬼族。”
“攻是要攻的,但也不该急于一时。”肖锃燃眉头紧皱当即便出言打断了他这个想法,道:“十八营中各个都是能值得顶岗卖命的汉子,都有种,但也断然不能在还没有充分的理由判断敌方都城军力薄弱的情况下就让他们贸然送死,实在有亏!末将倒是觉得,该派个麻利点儿的兵扮作城中鬼民赶往鬼族都城一趟,好侦探侦探城中防守兵力,也好有充分的把握。”
其他几位将军闻言沉思后又相视一眼连连颔首称是,夏候信被穿在身上的这身军衣捂的有些热,解开下颚的勒绳,将戴在头上的盔帽摘掉,随手撂在桌案,道:“那也得瞧瞧王上的意思再言定夺。”
军有谋略,却还要顺从将的意思,国不可一日无主,军不可一日无将便是如此,大军要有将领,还要有一个有勇有谋的将领,不然就难以服众。
季江夜站在桌案前,以背影示人,抬手用短刀往碟中割下了几片还冒着热气的鲜嫩羊肉,自己却不吃,闻言道:“攻占都城势必要提上日程,急或不急,那都是次要话,军大营的将士不仅要在内抵制敌军突袭,又要在战场上杀敌攻城,实在辛苦,军若无粮,便是自行断命,至此绝路。”
邵颂沂口渴的紧,舔了舔干涩皲裂的唇,举起紫木案上的一大碗酒喝了个干净见底儿,抬臂抹了抹嘴边胡茬沾的水珠,顺着他的话道:“依照王上的意思是绝了敌军的粮?可这却是棘手!”
“在战场上拼命,无论哪一方,看得最紧的就是押送的粮食,防备严实,根本就无法靠近,更别提毁粮了!”邵颂沂这话刚说到嘴边却又心中发慌,拱手行礼后便尬笑道:“末将是个粗鄙之人,自打记事起便泡在军大营里,用刀使枪练出了一身硬骨头,却不大懂得礼数,这嘴也笨,话说的是糙了些,但常言道这话糙理不糙,还请王上莫要怪罪。”
季江夜将割肉的刀抛掉在桌边,转过身来看他,抬手撑住桌角,冷冷的瞧了他一眼,道:“军中粮草就该防备森严,若是不防,那就是好命赖活着,就算防了,却怎么也防不了空袭。”
邵颂沂与这几人皆是惊愕地抬起头,道“空袭?”
“备上一批锋利的箭矢,往箭头抹些能伤人性命的剧毒,再派人领着两营精兵,赶往敌军压粮的路上,以妖术在空中现身,往架着粮草的车和人身上多泼些易燃的油和酒,在箭矢点好火把,烧得起旺了,就把箭矢往下放,无论是人还是粮,都是我军得利。”季江夜起身走到了炭火炉旁,拿起冰冷的铁钳子夹起盆中煤炭细细端详,又随手丢在火盆中,溅起火星子。
“粮食沾了毒,便只能作废,战场前线攻势猛烈,守城的大军们体力亏空,又无粮食可食用来果腹,只能投降。”季江夜伸出手站在炭火炉旁烤火取暖,拢了拢貂皮大氅,道:“另外,派人把敌军的送粮路堵死,两日之内务必要破城攻入,本座要在最短的时间完成幽冥界历代先王都无法成就的宏图之志,六界分裂便是乱世,一旦统一,那就是盛世无疆。”
“王上年纪轻轻却有这等抱负,实在令我等钦佩!”黑袍将领面露赞色,道:“末将愿誓死为王上效忠出力,分忧解难。”
“弱者悲悯众生,强者统治众生。”季江夜转过身来,目光看向翻飞的营帐外帘,道:“六界之中唯有神界坐享香火,却是虚伪的善,又如同等待被喂养的金丝雀,幽冥界的将领大军便是苍鹰,但这个世上强者才能主宰一切,强者才是六界的命数,本座也并非生而得势,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神界那帮窝囊神仙还真觉得本座是出于畏惧有意与神界交好,和平盟约不过是个幌子,不出三年,神界将会被我幽冥大军一举踏破神殿,成为新一代的幽冥界。”
军大营外,魏屹掀帘踏入营中,身后跟着两名兵士,分别扣住一个身穿银盔袍的小将双臂,迅速给押了过来,魏屹单膝跪地,颔首道:“拜见王上。”
季江夜转过身在主帅位上落座,一手撑住把手,抬腿搭在膝上,伸手玩转短刀,道:“说。”
押住男人左臂的佣兵抬脚踹到他后膝窝,男人嘴里发出闷哼声,膝盖沉重跪倒在地,嘴角流着血渍,他挣动双臂想要脱出禁锢,却又被人踹了一脚跌趴下来,军营帐内的地板乃是最硬最冷的瓷石,若不是被人扣着双臂,显而易见的是会被摔个七窍流血,他仰起头来,凌乱的发胡乱的遮在眼前,眸中像有滔天恨意。
扣住他左臂的佣兵抬起头,应道:“启禀王上!这小子叛乱出逃,要给敌方送信报军情,却不慎被我等给逮到,因此便将他带到帐中,听从王上处置!”
叛军出逃?胆子倒不小。
季江夜起身从案边绕过走了过来,略微俯下身,反手握住他的下颚,力道极狠,眼神却轻蔑,道:“哪个营的?”
男人不语,季江夜冷笑,抬脚便将人踹倒在地,踏住他的胸膛,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态俯下身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想在本座这里逞英雄。”
盔甲本就沉,季江夜又死死踏住他的胸膛,就像是吊着还未咽的气儿快要了他的命,抬动身躯欲要挣扎起身,季江夜却抬脚蹬住了他的脖颈,他心口疼,脖颈也沉,只能拼命的咬住牙,抬起拇指抹了抹嘴角的血痕,神色极为痛苦,断断续续道:“季江夜、你、你杀了我,老子也是有功的乱世枭雄命一条,你若不杀我,我便要杀你!”
季江夜似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抬脚从他脖颈上移了下来,转过身三步做两步的走向炭火炉,继续用铁钳子拨弄着淬火中的煤炭块,相继抬手,钳子夹起煤炭,微微举起。
男人癫狂笑起来,咽了血唾沫,道:“你杀了我,杀了我……命栽在你手上,老子认了,乱世多枭雄,我便是其中一个,在将来,我的名讳也会被狠狠记入鬼族史记一笔,我亦是落难鬼雄,留名青史,值了!”
季江夜折身返回到他面前,眼神扫了一眼那两名佣兵,佣兵即可会意,将人重新扣押起来。
季江夜猛一踹他胸腹,男人神色痛苦,张口喷出血来,身躯欲往后倒又被人扣押回来,张口喘气,季江夜紧攥在手中的铁钳子挥起伸入他的口中,将煤炭抖落,滚烫的煤炭将他的舌头烧的冒起水泡,猛一咳嗽,煤炭便滚落在嗓子眼,季江夜手中的铁钳子夹住他的舌头,只一拽,便将舌头连根拔起,他口中溅血,煤炭块也卡在了喉咙中。
叛军低头想要吐出煤炭,却也只是不断的往地上淌血,痛苦极了却说不出任何话,眼眸睁大,使劲挣脱出两人便滚摔在了地,营中更是起了腥臭气。
“乱世起枭雄?”季江夜冷笑,手中的铁钳子冰冷,一路淌落血珠,尖锐的铁钳双头还夹着那根鲜血淋漓的断舌,他反手将铁钳子扔入炭火中,断舌落入淬火燃烧出火焰来,他睨视着蜷在地上的男人,冷冷斥道:“敌军把你当孙子,你倒是有脸拿自己比做枭雄,用些话给自己挡一面遮羞布便是乱世英雄,那本座这位置就干脆让给你来坐如何!”
营帐中的几位将军相视过后连忙起身单跪了一地,皆是微微颔首,齐声劝道:“王上息怒!”
“把他的脑袋给本座砍下来挂在营帐外头示众,给各营将士打个醒,无论是谁,一旦敢再叛逃,都得掉脑袋。”季江夜解开貂皮大氅给甩了下来,带起一阵飒飒冷风,当即出了营帐道:“明日开始攻打铜雀台,不论死伤,三日之内必须拿下鬼族,即为军令,若有失误,全部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