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大雪,在这深浓夜色中久久不散,军帐外燃烧的火把更像是久经孤绝之地中的寒灯,打着颤的火光被强风扬起飘悠乱晃,狼鸣兽啼在黑夜中起伏,声势不减,却又像是被遮掩在群山后走不来,任人心生惶恐,地势凶险,却易交战。
魑魅城被踏破,纵火烧城后便只余下了残恒断壁,枯焦的红漆柱滚压在乱石上,被火燎化水的红漆糊了一地,竟像是一滩滩黑血水,乱尸纵横躺地,皮肉翻开血水与腐肉混合,翻起的眼眸像是死鱼眼,更有甚已是枯骨残骸,踩一脚就能稀碎成齑粉,地狱无门,却有路,便是如此。
军账外的旗帜高扬,被化了的雪水打湿了字样,如同水中鎏金,倒是显得越发显眼,诡异的寂静像是将整个军帐场笼罩其中,余下的便是众人口中哈出的寒气,鞋底踩进雪中的声音,沉的发实,更有甚者抱着枪戟倚在帐子边恹恹欲睡,却又冻得身躯打颤, 伸手不断的摸索擦拭着枪戟取暖。
军大营的帘帐被人掀开,魏屹和季江夜从里头走了出来,守在帐外的随从当即颔首抱拳,军鼓被打响,荡着一圈儿一圈儿的涟漪,惊起了血鸦,也打醒了将士心中的倦意。
“拜见王上!拜见王上!”跪在雪地大帐旁的众人纷纷弓着腰,头却埋得很低,像是大小不一的铁石墩,从四方涌起的声音浩瀚似洪水,甚是铿锵有力,军威好立。
“今夜势必有一场仗要打,本座在此问一句,诸位究竟是敢还是不敢?”季江夜翻身上马,烈烈疾风撩动玄色披风的袍角,他一手扯住缰绳,漠然道:“乱世之争,强则强,弱遇强则亡。若想受辱,那就败,若想领功,那就胜!”
季江夜看了一眼魏屹,魏屹当即心领,将长剑抛出,他接剑握住剑鞘,哗啦一声推开,锋锐白刃泛着冰冷的寒光,朝上一挥便引动了天空中的巨雷滚动,惊现白昼一短瞬,又迅速消散在夜空中,他于马鞍上高坐,像是俯视着一切万物。
“幽冥黄沙万年埋白骨,埋的是衷骨,阎罗大殿高堂明供亡灵位,供的是英灵!而非落难受降、临阵脱逃的窝囊草包!大战有死有伤,乱世之争谈何仁义道德,死生乃天道之理,今日诸位若是降败,来日即是人为刀俎,你为鱼肉,任人宰割屠城伤民,诸位若胜,那便是乱世豪雄。”
“幽冥大军千千万,每一人都是乱世豪雄,豪雄无败者,更无逃难者!”季江夜神色漠然如冰,眸中戾气更深,高声道:“历代先王稳坐帝位,都想着称霸六界,而如今重担落入本座之手,必当谨记,诸位可愿随本座一战?”
“我等愿誓死追随王上杀敌,只胜不败,宁死不受降!”顷刻间,铁器碰撞声与将士的豪言壮语交杂混合,格外刺耳,军鼓再次被敲动,旗帜高扬翻飞,将士抬臂挥刀,竭力高呼道:“杀!杀!杀!”
军营驻扎地像是被滔天如火的杀气淹没,将一切生息隔绝,季江夜抽响马鞭,攥紧缰绳猛然一跃,马蹄踏入雪水中溅出了水花,朝远方驶去,他未曾回头,挥剑道:“传本座的令,即刻攻城,不得有误!”
战争的开始,便是血流成河的开端,更是万物的毁灭,强者的天下,弱者的葬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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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诡洲,雪去月来,寒月阴冷如薄冰,像是呈在天穹中的一抹冷色,疾疾烈风中,城下二十万大军齐聚,城楼之上点着火把,守卫将领心生胆寒,面面相觑,有人踏上城楼高举火把,猛然一挥释散了眼前的薄雾,远远一望,便见城下的幽冥大军猛然向两旁退路,男人骑着高头大马迎来,身披玄色披风,束腰紫衣墨玉带,容颜亦是俊美非凡,单手持缰绳,在城下大军的前方骤然止蹄,背朝月光与数万大军,带着王者的强悍之气,抬头与自己对视。
他是季江夜!
城楼上的人瞳孔一紧,手中握住的火把也随之掉落,燃烧的火轰然熄灭,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反应,鬼族共有十八位鬼君掌管为首的十八座城池,而苏木便是其中之一君,他自然听过幽冥界的王是何人,也曾见过画像,幽冥界颓废数万年,一朝得新主,当即翻身做起了强盛一族界,而这都要归功于他们的王季江夜,季江夜年纪轻轻,便已经历了战场的打磨,甚至杀了妖王饕魂,这是何等的功绩,又是何等的威胁,对于六界而言,强者既是益,又是害,他若清高处世,无心权业,那便罢了,可他是季江夜,他便不会甘心蛰伏。
“加强防守。”苏木终于回过神,转头朝鬼卫吩咐道,捡起地上沾雪的火把重新点燃,抬手扶住城墙,竟然笑了起来,道:“幽冥界的王上,久仰大名!”
季江夜看着站在城楼上的男人,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当即应道:“你是苏木。”
“是我。”苏木颔首,抬手握住倚在墙边的寒铁枪戟,纵身跃下城墙,城门随之而被打开,兵士追随其后,苏木站在雪地中,反手握住枪戟,皱了皱眉,道:“久闻幽冥王上的威名,今日一见,倒是想试试了。”
苏木并没有十足的胜算,甚至可以说是畏惧他的强悍,但战场之上,对敌人的胆怯就是杀死自己的利刃,他不该这样。
季江夜翻身下马,抬手解下玄衣披风一甩丢在马鞍上,他握住马首旁按好的弯弓,却未取箭矢,正当苏木疑惑,却见季江夜空手拉弓,被扯紧的弓弦,承载着玄光,显现成三支箭矢,伴随着浓重的紫雾,射了出去,箭矢迅速擦过空风袭向苏木,苏木抬身躲闪,挥起枪戟想要打掉箭矢,而那三支箭矢却像是压着重石一般无法坠落,苏木一惊,来不及躲闪,只等站起的功夫那箭的刃擦破了他的眼角,有些刺痛,季冮夜反手扔下弓箭,抬手一挥现出久未惊世的琉魅剑,朝空中一劈,掀起了巨大的波动,苏木被琉魅剑的寒气所伤,被击中不得连连后退,张口吐血,嗓子眼中冒着血腥气,嘴里也有些甜腻,苏木咬牙,挥动枪戟,激出了大片大片的火花。
“王上的威名当真不假,苏木受教了。”苏术笑了笑,唇齿间全是血,抬臂高挥枪戟,炸出大片大片的火花,火遇雪却未灭,反而是烧的更旺,闪烁着火光。
季江夜无视他的恭维之语,抬手一挥,琉魅剑出鞘,冷白薄薄的刀刃引出了一条如血般的流线,风乍起,将整个鬼族压抑成最难熬的夜色,浓浓的煞气将月遮挡住,寒鸦乱飞,叫声凄厉,季江夜猛然踏起铁蹬上马,朝他袭来,道:“苏木,今夜将是你的送葬日,本座亲自送你上路,入了黄泉,好为你们的王探路,明日你们便能团聚!”
琉魅剑化作最衬手的长刀,战鼓也被打响,两军交战,弥漫滔天的火光,无尽的厮杀声将一切埋葬下来,血水与火光交融,飞扬的血珠也纷纷撒在雪地中,像是开出的花骨朵,格外妖艳,座下战马驰骋飞奔,季江夜拔刀相向,苏木也相继翻身上马,迎接他的宣战,长刀劈向枪戟尖锐断续,两两相抵,苏木却显得格外吃力,右臂发酸,显然已是招架不住,只能挥手一抵躲出他的攻势,苏木手掌发红,口中哈着寒气,这样冷的夜,却汗湿了鬓角,火光映着他鬓角的几缕稀疏白发,虽人才过不惑之年,却透出几分苍老之感,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是无法招架的住季江夜的攻势。
面对苏木的吃力,季江夜却显得格外轻松,冷白长指搭在刀柄紧握,面色淡然,抬脚一踏脱出马身,踩过脚下的遍地横尸,挥刀向他,刹那间鲜血迸溅,一刀剁下了苏木座下的马首,季江夜脸上溅落血珠,苏木已被血水污了面,湿了的胡茬也在滴血,座下战马被砍掉首级,轰然跪地,大地的落雪迅速被擦抹,苏木身躯一晃滚下马身,又从地上坐起,眼下的两道血痕触目惊心,季江夜抹掉脸上的血迹,不急不缓的走向苏木,苏木迅速起身站好,摸起地上的枪戟从背后挥出,沾血的尖端锋利,像是一条猛然出现咬人的毒蛇,季江夜反手握住枪戟一拉,苏木整个人被带动,脑子中天旋地转,被他反手摔在地上,季江夜握住枪戟,吹响颈上的口哨招呼那骏马奔来,单手持缰上马,拖动枪戟拽动,身下骏马来回转动,苏木被拖拽起来,想要松手放开枪戟,他却猛然一侧马身,提着他的后衣领将苏木拽了起来。
苏木蓬头垢面,衣裳污浊不堪,口中还有些泥巴雪水,满面雪花与血痕,头发凌乱,愤愤的看着他,拼尽全身力气想要起身,眼中有血丝,被口中的泥巴呛到吞咽,竭声道:“将士可杀不可辱……幽冥王强横!难堪大任!”
“尔等无能,却怪本座强横。”季江夜微抬下颚,一股压抑的杀气骤起,苏木被他甩了下来,跌跌撞撞的欲跑向城门带兵援助,滔天战火中,季江夜策动座下战马,猛然踏起追了过去,手中长刀一挥,一团烈焰便劈向了苏木,将他的衣裳灼烧,裸露出后背,苏木身躯一顿,跪倒下来,季江夜单手策马碾了过去,苏木被压倒在马蹄下,碾碎了全身的骨头,口中吐着血,整个人瘫在地,季江夜挥刀向下剁下了他的头颅,挥臂一捞拽住头发将他的头提了上来,扬臂扔上了城楼,眼神嘲讽,冷冷笑道:“本座念你们忠君之愿,今日尔等都将为你们的鬼君陪葬,上路吧。”
城楼之上一阵嘈杂惊呼之音,有悲叹亦有恐惧,鬼君夫人闻声赶来上城,却见那头颅血淋淋的滚在地上,瘫跪在地,宽袖抱住那头颅,厉声哭道:“啊——是鬼君的头颅!是谁!是谁杀了鬼君!”
“是幽冥界的王,季江夜。”褚冥洵咬牙回道,随后跨步走过去,朝着鬼君夫人卫氏颔首抱拳,道:“夫人节哀!末将请命,愿上前迎战!”
卫氏掩面拭泪,被褚冥洵搀扶着站了起来,越发抱紧了怀中的头颅,站在城楼上朝下边看了过来,目光所及之处便是季江夜,声音颤抖道:“去给我杀了他!杀了幽冥王!为我夫报仇,为鬼君报仇……今日降俘敌军将领者,皆记大功,不日便领封赏,诸君,可听清了?”
城楼上的鬼军跪地抱拳,齐声应道:“领夫人之命!”
城门大开,黑压压的大军从中奔来,与幽冥大军对战, 城楼上弓箭手架着弓,而城楼下,幽冥大军前架着的便是几架威力无比的投石机,炮梢架在木架上,一端用绳索栓住容纳石弹的皮套,另一端系有许多条绳索,将士合力拉拽而将重石抛出,滚滚重石向空中抛去,砸向城墙,亦有人来不及防备被重石砸中摔下城楼,夏候信骑着马奋力杀敌,肖锃燃紧随出队,合力斩杀,越来越多的人倒下,越来越多的人死去,一场杀戮随之展开,将一切恐惧放大。
季江夜迎着寒风与战火,高坐马鞍之上挥刀杀敌,刀刃擦破血珠和敌军的皮肉,却越发嗜血如魔,不断凝聚着黑雾气,刀尖上的血如流动的火光,为执刀人开出一条无尽的血路。
褚冥洵从城门中骑马出来,比起季江夜也像是年岁相同,偏偏自认强,挥剑看着他,高声道:“你是幽冥王,不想却这么年轻气盛,杀了我们鬼君,无非是一时侥幸罢了,可敢入境与我褚冥洵一战定胜负,用你的血来为我们鬼君献祭!”
“蝼蚁鼠辈,倒是猖狂。”季江夜皮笑肉不笑,道:“得罪本座,你的命便是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