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聚散出大片大片的浓浓雾气,形似鬼魅,狂风骤起,两军的战鼓再次被反复敲动,落雪与污水积覆的大地还燃着隐隐窜动的火光,腥臭的鲜血溅落撒在将士冰凉的盔甲上,又迅速消融,这一刻,恐惧与绝望都将被推上顶峰,或胜或败,便只在一差之间,一刀之隔。
阎罗十殿鬼君为首立在幽冥大军前,而后便有两头獠牙外突的巨兽踏出阵地外,面目狰狞,口如血盆,张口一吸便将尽数的妖兵吸入了腹中,森然的獠牙咀嚼着血肉模糊的小鬼,还不忘抬脚踏动大地往前奔来,引的大地为之一颤,一脚便能踏死上百只厉鬼,马蹄声与脚步声、刀铁碰撞声纵横交错,天空中倏然乌云密布,布满箭雨,尽数朝那城墙上射过,鬼卫在前阻挡将那鬼君夫人护在身后,却被那利箭捅穿了身躯,皮肉开始腐烂,在鬼君夫人惊恐的眼神下,那些起起伏伏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化作如纷飞碎蝶般的灰烬。
“箭有毒,防备!”鬼君夫人挥袖指挥鬼族大军,倏地转身将城檐上扬动的旗帜拔了下来,挥臂高呼,道:“尔等不可恋战!”
杀戮声像是将她的声音埋没,无人应起也无人作答,只有无尽鬼兵逐渐化作灰烬,她高举的手臂不受控的颤动,不禁泪流满面,咬牙切齿道:“幽冥王心思歹毒,何以伤我鬼族!”
城楼下远远一望,便只是有被战争展开的血腥与杀戮,断臂与残尸横横斜斜的滚了一地,唯有幽冥军那方十殿阎罗鬼君岿然不动,稳稳坐镇,城楼之下大军压境,而鬼族大军像是被人掐住了命脉一般,迟迟不敢过多妄动,援军未抵达,粮食也未送到,便没有十足的胜算,况,鬼君已死,她一个妇人未得军心如何带兵,便也只是干着急的份儿。
夜穹黑云之下,凛冽的风掀动着冰冷的玄色衣角,季江夜将握在手中的长刀抛出,化作了一把银黑色的长弯弓,自马首侧悬挂的的箭筒内取出长箭,反手紧扣弓弦,弓弦被铮动,他的眸中似是隐隐有杀气作祟,长指一松,箭矢齐发,带着妖冶诡艳的紫火划破空风,着他袭去。
褚冥洵妄想躲过却根本就来不及,挥动枪戟一档想要抵住那箭矢,火焰与铁器的相擦碰撞,映出的火光晃过季江夜的侧颜,他唇角一扬,付出的笑意转瞬即逝,猛然抬身蹬动马身脱离马鞍,扬腿踢了过去,稳稳一脚正中他的胸膛,褚冥洵手臂一沉,张口吐血,手中的枪戟挥动欲将他击退,却被季江夜反手握住枪头,靴尖勾动枪身一翻夺过他的兵器,枪戟划过空中,他猛然抬手握住,枪身挥向褚冥洵的脖颈重重打了过去,他神色凄苦,伸手欲捂,却不由自主的后退摔在地上,扑了一身的雪,颇为狼狈不堪,脑袋也发昏,眼神恍恍惚惚。
“不过是区区一个毛头小子,竟敢妄想杀了本座,今日本座就让你有来无回。”季江夜以强者的姿态睥睨着他,拎了拎手中提着的枪载,缓步朝前走去,将他踩在脚下,稳稳的蹬住他的胸膛,任凭他再怎么挣扎也逃脱不了。
褚冥洵攀抓地上的手扣住泥土混杂的雪,青筋爆起,伸出手费力的想要拿起手边的断刀,手指还没摸着,短刀便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劈断,崩的粉碎,与此同时也被他的右脚踩住了手腕,紧紧咬牙。
痛感在这冰冰冷冷的夜里太过明显,混杂着尸身血海的味道,像是要将他陷进血水混杂的大地,恍惚中他甚至渴望死亡,坦坦荡荡的战死,而非屈辱受降,可季江夜这样暴戾如火又偏执狠绝的人只会让他陷入无尽绝望之中,甚至会反着来,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不论是生还是死,也得本座首肯。”季江夜语气慢悠悠的像是在闲谈一般,抬手把枪戟给扔了出去,掌中发力,空化一柄长刀出来,刀尖轻轻压在他的喉中,刀尖深入插穿喉咙,血糊了一刀,褚冥洵死状极其惨烈,脖颈上深深的窟窿不断淌血,还在抓着雪的手倏然垂落,飞扬的血珠溅在他的脸上,像是添了一抹诡艳之色,那血温热带着黑,味道也腥,季江夜却还在笑,看着他的尸身在自己眼前消亡成灰烬,敛了笑意,戾气深深,沉声道:“鬼族要做神界的狗,那本座就做六界的王,这所谓的八荒六合,天道不公,早就该改朝换代了。”
战火连天中,胜负虽未分,却已然是天壤之别,鬼族士兵被打的溃不成军,勉强还能招架得住,却很吃力,梧诡洲倒下了一个苏木,又死了一个褚冥洵,季江夜便是笃定了这座城池失去了最有力的倚仗,破城攻入,必将直捣都城,收复鬼族,何需两日。
强者与弱者的对决,从来都没有胜负,只有生死。
烈火燃烧,将那清清冷冷的一抹月色染红,天火轰然放大,雷电滚动,刹那间夜如天明,起伏交叠的嘶吼声像是要冲破天穹,季江夜忽然转身将刀一抛,抬手撩开披风,抬臂一横,便有鹰鸣回应,倏地刮起阴森鬼风,只见远处空中斜斜飞来一只较大的黑影,抬爪微微倾斜空旋于地,翅膀扑朔生生掀翻了百人有余,那锐鹰长鸣,径直掠过那遍野横尸朝他扑来,季江夜眼神与那鹰一对视,唇角微勾出笑意,像是无声的呼唤,锐鹰也相继稳稳落于他的肩膀,尖爪紧紧扣住,只是它的眼瞳中透出一股显而易见的狠辣,这样的眼神,像极了季江夜。
如今的鬼族就是一条被不甘压制的毒蛇,妄图翻身反咬于幽冥界,尤记数十万年前,季江夜的生父——当年的先王在位时,与鬼族老帝君采用平等换城割地来维护两族和平,可这样的想法总归不切合于实际,乱世之中从来都没有和平与仁义,斩草不除根便是最大的隐患,先王不是季江夜,季江夜也自然不是先王,他不甘蛰伏,也不会犯这样的错,强者为尊,弱者为寇八字便是响当当的一把铁刀,铁刀只能杀人,不会救人,他要做的,便是掌握这把刀,乃至最后坐拥六界尊位。
疾风纵起,鹰鸣回荡。
“弓箭手!”夏侯信一声令下,翻身上马挥起长枪,厉声道:“放!”
天光即将破晓,万只箭矢跃上城墙,鬼族兵士毫无招架之力,连连退步抬刀挡箭,中箭者无数,热血乱溅;卫氏不慎被箭打中发髻,碎发凌乱,缕缕发丝晃晃悠悠的落下搭在肩后,满目惊恐,有人想上前搀扶着她下楼躲避,卫氏却将人一掌推开,便欲拔剑抵挡,臂膀连中两箭,血渗透衣裳,满面泪汗,差点昏死过去,刹那间,天雷高震,火光撞击,将那城墙烧的乌漆抹黑,卫氏也烧伤了双眼,不辨明暗,仰天长泣。
城楼上冲冲上来一人,将那披风撤下将卫氏裹住遮凉,吩咐兵士将她扶好,继而上前扶住墙檐,看着底下的季江夜,面露疑色,片刻后转头喝令道:“梧诡洲不可失!请军支援!”
那人便是鬼族老帝君座下的猛将,苍鸾。此人面貌不堪,一处断眉,鼻梁上刀疤显眼,天生带煞,双瞳浑浊,身如铁山,虎背熊腰。
三军踩踏的马蹄下血水翻滚,赤烈麒麟兽踏地缓步走向城门楼,季江夜纵身跃上它的脊背,披风猎猎,玄色衣角随风翻动,手中握住的长刀尚在滴血,抬起手指微微一动,赤烈麒麟兽莫名狂怒起来,横冲直撞,兵士被撞的残肢乱飞,满地鬼尸,季江夜倒是一副愉悦的模样,手中刀柄倒悬打了个转,一脚踏起飞至空中,刀尖直抵那苍鸾胸口,苍鸾反应倒也极快,顺势将剑一横,炸开微弱的火花。
长刀猛然收回,将苍鸾惊的连连退避,季江夜猛地一抬脚正踹他胸口将人踢翻在地,又揪着铁甲衣领欲往下倒摔,苍鸾赤拳挥动便要抬动他的下颚,却被季江夜迅速躲过,季江夜松了手,手中的刀擦过苍鸾的掌心磨出一道血痕,苍鸾单膝跪地,翻滚起身,两人都相继后退两步,神色却截然不同,季江夜掌握着一切的胜算,而苍鸾却并非如此,他以往带兵打仗靠的是蛮力,赤手空拳,拳拳见血,谋算上自是比不过季江夜,而如今想试他一试,却发现他年纪虽轻,内力修为倒是强悍的很。
苍鸾张口喘着气,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季江夜猛一握紧刀柄,手中长刀消散,掌中发力凝聚出紫红色的火术,腾腾燃烧,他淡淡一笑,不急不缓道:“苍鸾,往生殿的赤瞳火鬼,如今被那窝囊老帝君提拔起来,倒是有几分蛮力,可惜,今日你们都得死。”
“幽冥王上慧眼识人,口气竟也不小。”苍鸾目光一变,瞳孔骤然赤红,声音像是双重发力般回声震荡,一手握拳捶在胸口,现出原身,这是一只满身带火的鬼怪,蛇尾人身,赤裸着古铜色的半身半披着衣,胸口前的刀口还未结痂,被他又这么一捶胸口,更是汩汩淌血,像是不知道疼痛般,黑色蛇鳞层层叠加,就连左脸也带着还未褪去的蛇鳞,赤红瞳孔外翻,呲牙咧嘴,万分骇人,那蛇尾一摆便将人尽数卷起,而苍鸾身形猛然大出几倍,将兵士送入口中,咀嚼吞咽,满嘴的血。
天光彻亮,阴沉沉的黑夜褪去迎来白日,那雾也散了,此刻却暴雨如注,闷雷滚动,战势浩大,投石机高抛撞上城墙和守卫兵,夏侯信带兵支起分队便欲破城而入,数百名幽冥大军合力撞击城门,将那城门撞的摇摇晃晃,城门楼像是随时便要坍塌下来,幽冥大军满面的血和汗,竭力撞门,城门楼内鬼族兵士从内抵住,拼命死守。
夏侯信的双鬓汗湿,掉马回头便欲助季江夜合杀苍鸾,却被他张口喝止,季江夜踏空跃至上空,与苍鸾平视,手中凝聚的火光越来越重,挥臂劈了出去,那火光在空中炸起,周遭大地崩裂,噼里啪啦摇晃起来,马受了惊,踏蹄躁动,夏侯信也被那火光震的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连忙稳住一扯缰绳,道:“王上!苍鸾难打,可需末将相助?”
“夏侯信,攻城!”季江夜挥刀,刀光在大地上劈出了隔住的火线,与那苍鸾对打,招招凌厉,浮沉现世,惊天动地。
雨水将他的披风打湿,将那玄色衬的更是暗沉,也有几分碍事,季江夜单手撩动披风甩落在地,束腰紫衣在身更显身形劲瘦,眉眼间挂着莹莹水珠,沿至滑落在鼻梁,他的目光,平静的令人胆寒。
这样的男人,绝非幽冥王室的败类,他必是俯视整个幽冥界的强者,而他的强悍,并非权,而在强。苍鸾打过无数次仗,却也从未见识过像季江夜强悍的武力,更是没有现在这样随时都能被打退的畏惧。
苍鸾振臂高呼,身上滚落火球,那火球乃是妖火所化,隔水也不惧寒,纷纷朝着季江夜打了过来,他猛一侧身,将那浮沉稳稳抛打,缠住那火球打落在地,抬手一收鞭身,抬腿便朝他胸口击去,脚步凌厉,苍鸾现出原身,身姿退让竟显得有些笨拙,想要躲过却被一脚踩中,季江夜稳稳踏住他的胸膛,抬脚蹬上他的下颚,一脚将其踢的后仰,苍鸾摆动蛇尾向后踉跄了两步,受了屈辱,怒火被点燃,苍鸾瞳孔更红,手中变化出一把缠着蛇皮的长弓,大如人形,拉弓搭箭,便射出了箭矢,飞出的箭矢却化作了三只火影鬼,鬼魅飘荡,移风换影。
火影鬼围攻季江夜,苍鸾便欲将他一箭射杀,箭矢射杀而来,火影鬼紧随,当下的局势,看似落败,却另有深意。
季江夜挥手甩出浮沉,打中其中为头的火影鬼,那鞭子一挣便将其甩在了另外两只火影鬼的胸膛,火影鬼相撞化作灰烬,而那箭矢也被他反手握在手中,身影一动便到了苍鸾的身前,握住那箭矢从他的下颚插上,那箭矢及长,从下颚深入直至从头颅顶上露出了满是血的银尖,苍鸾不会因此丢了命,但也损伤不少,仰头长啸,声若一男一女的双音,诡异又森然,实在可怖。苍鸾恼怒,伸手便要抓季江夜,却因疼痛紧闭双眸而失了神,又被他猛然一踹,重心不稳。
黄沙荡地,血水翻滚,天空中暴雨如注,从未停歇,苍鸾差点倒在雨水中,在九死一生之际猛然回身,张口喷火,厉声道:“幽冥王上的强悍,实在令苍鸾佩服,但今日,你必将为我口中食,断命在此!”
“本座刀下亡魂无数,浮沉噬血,倒是许久未开荤了,既如此,便由你来做这个刀下鬼,生祭浮沉!”季江夜一甩浮沉化作了一柄刀刃,挥刀便要破入他的胸膛,刀尖却向上一挑,在他那淌血的刀口上又补了一刀新伤,新伤添旧伤,苍鸾满面痛苦,伸手握住的刀尖想要撇断,却不料那刀硬如冷石,便要收手,季江夜目光一凛,横抬刀刃,在他掌中狠狠碾磨的血肉模糊,赤手空拳的朝他腹部捅了过去,凝聚着妖火的拳头捅穿苍鸾的腹部,从背部直直顶穿,紧攥着从他腹中剖来的鬼丹,满手的血,尽是炙热滚烫,季江夜先行收刀,一刀劈在蛇尾,蛇鳞被刮,也断了尾,腥血飞溅,溅在了他的脸边,水珠与血珠融合,一点淡红色,竟莫名有些柔和,季江夜收拳,一脚将苍鸾踢翻,将刀架在他的脖颈。
“本座经战无数,从未降败!”季江夜神色漠然,一抬刀刃捅穿了他的喉咙,看着苍鸾的残尸倒了下去,若有所思地轻轻一颔首,抬头看着城门楼,道:“成王败寇,生死不论!攻破鬼族,何须大费周章,今日本座便要你们全部为我幽冥大军陪葬!”
闻得此言,卫氏怒极,推开守住自己的鬼兵,紧闭的双眸淌下两道血泪,悲痛道:“好一句成王败寇,生死不论……”
风声、雨声、厮杀声尽入耳中,季江夜站在暴雨中,猛一抬手,那长刀便又化成浮沉,抬脚提起长弓,手指一拉,搭弓射箭,将那旗帜射下滚在泥浆,目光极其挑衅,道:“鬼族连失三将,下一个,又该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