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静谧,唯闻窗帷外清雨侵蚀,重重叠叠之宝纱帷幔将烛影悉拢,唯一片浸纱之沉艳,朦胧暗红。
凝烟就端坐在妆台前,镜中人微颦眉敛目,长长的衣袂自身后椅凳铺展在地,缕金凤影在衣袍间相叠,红帐璀艳之色覆身衣,神鸟金影口中所嵌的玉珠在一片深沉之中格外惹目,清透澈然。
她伸手起篦梳,一寸寸拂过散落在胸前的长发,抬眸看向铜镜中的人。
殿中光影渐晃,便有人推门而入,抬步朝她而来,最终停步在她的身后。
地上的两道长影形交叠缠绵之态,格外的旖旎动人。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的肩颈,微微俯首看向镜中的人,镜中的目光霎时相对,暗流涌动。
“你来了。”
凝烟顺势放下篦梳,抬眸对向镜中身后的人,“你既是征伐归来,也该在你的极乐殿上歇上几日,怎么还有空前来。”
身后的人轻笑,也抬眸朝向镜中景象,看着她微敛的双眸,方才道:“你还有些事在隐瞒本座,但本座在心中已经猜透了七八分。”
她也不紧不慢的笑起来,抬手覆上他的手背,“你绝不会懂。”
季江夜沉默须臾,便将手抽了出来,转身走至案侧背对着她,斟了一杯热茶落座,茶盖拂过上浮的香雾,轻轻刮着茶沫,“本座还未开口,你便要如此断定本座不知,你这话是否有些太过绝对了。”
凝烟起身,朝向他的背影。
“你先前说过,你跟本座是一样的人。”季江夜攥紧手中的茶盏轻轻转动,饮了一口杯中水,说道:“可本座又是什么样的人,又该是什么样的人,你大约会同旁人一般,觉得本座是个暴戾之人,不是金银之比,而是铜铁相似,身世轻贱的人。”
“而你却是金珠银玉,独孤氏的掌上明珠。”他按盏在案,茶水四处溅落,有些都落在了他的指节,悠悠滑落,“这般高贵的出身,这样好的境地,又怎会跟本座这般满身罪孽的人并论在一处,只因你的心思也是过贪。”
“那日你问本座可知洗砚台,以及上世魔尊的八方传言,说到底也不过是你的私心,你想入洗砚台,你信了书上所言的禁术,你想召苍梧,唤醒他的魂魄。”季江夜话说此处,忽然站起身来,面向凝烟,继续道:“却不知,本座所言,究竟于你猜透了几分,是否算得上愚昧无知。”
凝烟看着他,对上他这番言论倒也不慌张,只是几步走到了他的跟前,与之四目相对,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多虑了。”
面前的男人却也低下了头,声音渐沉道:“当真是本座多虑?”
凝烟见此退了一步,执起他的手覆在自己的面颊,扬唇含笑,眸光却有些惊诧,亦显得有几分惧意,轻若气息道:“我怕死啊。修禁术者,可是要偿命的,我既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敢擅动。”
他也没有再逼问,只是轻轻叹息一声,微凉的指腹擦拭她的眼角,“你若有心,本座完全可以替你行事,也不愿你以身犯险。”
“我无心此事。”
凝烟故作摔势,忽然跌入他的怀中,将头轻伏在他的胸膛,攥紧他的衣襟垂目道:“你对我这般好,我又该怎么偿还呢。”
只是话不由心。
更像是抚平他躁动不安的心。
“凝烟。”
他唤她。
“本座允给你的情,从未要你来还。”
裙角带起的香风在他怀中肆意撩动着,像是穿过肺腑般刻骨不忘,他忽然扼紧怀中的人,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亲密无间。
季江夜抚摸着她的发,“本座竟觉得,这般对不住你。”
凝烟想要抬起头,却被他阻拦,只能埋在他的胸膛听他低低耳语,唤着她,她便也应两句,全然不知谁在哄谁。
季江夜垂首亲吻她的额间,妥帖的扶正稍稍凌乱的簪钗,他阖眸叹息,言语间有些苦涩,竟像是在央求她,“就让本座这么抱着你,抱一会儿。”
这般的亲密无间,竟然如同历尽千辛万苦才换来的片刻温存。
他们二人都各自有个秘密,而这样的秘密却绝不可交心,反而恰恰是能捣毁这片刻软语温存,他们谁都不知道彼此的秘密,却又想一窥究竟,哪怕只是探知一二。
真情假意,转瞬即逝。
他们谁也不知能留驻长久的,究竟是刻骨情爱,还是毒心假意。
索性半梦半醒,如痴如醉,不求问答。
****
西扶黄昏,满眼极似衰亡之态,雨疏风骤之下,金墙绿瓦欺得满覆凉,漫天水色彻骨寒,肆鸟长啼尽话凄凉,如同绝了一切的生息。
此情此景,各怀心事。
极乐殿外的身影负手而立,抬望满天残雨,萧瑟寒风钩动衣裾翻飞如挥墨,面前的雨忽作泼水之势,打溅在石阶,水珠纷飞。
他转身踏上石阶最高处,抚摸着指间的扳指,大雨中有人执伞疾行而来,雨水沿着伞摆滚落下来,微微遮着伞下之人的身形,有些模糊。
“主子。”
执伞之人朝着身前的人屈膝一拜,沉默片刻便道:“洗砚台妖使已死,连尸身都被人剥了皮拆骨夺去。看似……看似是……”
他看了一眼身侧的人,默许她上了石阶避天,接过那柄伞将积累的雨势迅速泼地,沿着话说了下去,“看似是独孤凝烟一手所为?”
泠弦歌颔首称是。
季江夜垂目对上她的双眸,审视一般,不禁让人遍身寒意,如锥刺心。
泠弦歌忽然有些无措,连忙掀衣跪地,朝着身前的人叩首,将头埋得更低,讨饶道:“请主子赐罪。是属下的过失,属下原并不知洗砚台妖使于主子还有些用处,未能阻止,是属下愚钝,万望主子息怒。”
“一条金鳞红蟒而已,能有什么用处。”他将手中的伞弃在地下,那柄用金银红线所细细描绘覆雪残梨花的伞便乘风之势滚到了别处。他阖目道:“只是,她又骗了本座。”
骗他无心于禁术,却又要独自承担。
他便就这么不值得她信任,如同陌路人一般么。
他欲想替她承担的风雨,只怕是一厢情愿,君有情而卿无心。
泠弦歌就跪在他脚边,不敢擅自起身。
……
百里之外,矮案上的红梅覆满滚滚茶香,有人守炉煮茶,那原是个亭廊之地,却在先前挂玉挡帘,地铺狐裘,拾掇的更为有了宫殿般奢华些。
南鸢在案前跪好,虽是跪着,姿态却优雅端方,为其沏茶。案板上以一小炉支控陶釉茶壶,茶水沸腾,茶香浮动。她垂眸用木夹捏起了一方浮雕梨花的白瓷杯,以水烫杯,沿从冲散,又抬起象牙银箸挑了些细微的茶叶,便注水静置,茶叶舒展间茶香更浓,依次按照醒茶、冲泡、刮沫、搓茶、揺香、入海几步所泡。
苏锦与樊越二人就侍候在凝烟两旁。
凝烟站在亭廊长梯侧听风赏雨,抱臂独临,俨然一派皆不关己的姿态, 南鸢起身,朝前行了几步,将茶杯端在她的眼前。
她却只是看了一眼,未曾接过,南鸢便只能后退几步,将那热茶撤下,换了一樽清冽甘甜的青梅酒,解释道:“这是王上前两日派人送来府上的,说是王上亲手所酿,请二小姐尝尝酒鲜。”
凝烟伸手接过酒樽将酒水饮下,只瞧见亭外还未渐散的雨势,反而愈来愈烈,她抬起酒樽穿过挡帘接了一樽清雨,又泼水在地,“天要下雨,人要作恶,便是天道也拦不得,恶行恶报,不过是他日荒谬之谈。”
苏锦与樊越相视一眼,却是南鸢率先开口,劝诫道:“禁术一旦修成,若他应召而来,魔尊之力便不可小觑,二小姐还是当心为好,若是行差踏错,只叫人后怕……”
“南鸢姑姑心性太燥,莫不是鬼迷了心窍。”凝烟的神情别有意味,一字一句道:“亦或是,你想拦我?”
南鸢屈膝跪地,道:“奴不敢。只是奴不忍见二小姐有半分安危之恐,夫人在世的时候便常常与我说,待二小姐降世之后,定要不惜生生世世为奴为婢,也要护住二小姐的周全,己身安危在后,小姐在前。况,天道无情,此番逆天而行,若天惩降下,定然不会有所收敛!还请您三思而后行。”
她说完,便又磕了一记头。
“既知凶险,便无所畏惧,欲享得天下独一无二之物,便要受得住前途凶险之行,贪生怕死,便是奉上的金珠银玉,也恐烫手伤身。于天道之惩,我从未惧怕。”
她看着南鸢因微沉而颤抖不止的脊背,不免心生动摇,执起她的手臂将人扶了起来,沾染酒香的掌心覆盖在她的手背,轻拍示意。
凝烟含笑看着她,只是这笑却不尽其意,不紧不慢道:“南鸢姑姑,这千年万年来,我看在母亲的面子上自当敬重你,你也从未有过过失,这些你我自是清楚。”话至此处,便将手放了下来,笑容渐散,只余下满面冷意,轻斥道:“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仗着我母亲生前赐给你的恩泽,便行从僭越之举。”
“你该知道,母亲是母亲,而我是我。”她忽然挥袖抬手,那一掌落在南鸢的面颊,力道极重,打得人身形都有些踉跄磕绊,“我断不会有母亲那样的仁慈,我的耐心有限,这一掌受个教训,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还是要想清楚些。”
南鸢颔首,喉咙中隐约溢出了些犯呕的血腥味。
她望向凝烟,道:“二小姐教训的是,奴自当受教。”
“主上,可是要今日应召禁术?”
凝烟回过身来,见说话的人竟是樊越。
樊越抿唇,朝她俯首抱拳,面上隐隐一片担忧,“今夜风势过大,恐有天劫重现,主上何不另择吉日,也好确保万无一失。”
她敛目忽笑,道:“樊越。”
她的声音不大,却怎样听着都是种警告。
樊越惊慌无措,连忙伏地道:“主上息怒。”
苏锦却并未言语,匆匆扫视一眼被训斥的二人,转身取下那件狐裘大氅为凝烟披在了身上遮风挡寒,抚顺大氅上的流司配饰,“樊越所言并不假,今日今时纵风过大,定要御寒,主上的身子才能无虞。”
凝烟的神色这才缓和不少,淌进来的风微微撩动着如雪的狐毛,她抬前行了一步,看着亭廊渐大的冷冽寒雨,呼出了一口冷气。
她转身行了几步,跪坐在案后,抬手抚琴。
“曾经蛰伏万年,求的是一朝权,而后才觉飞鸿殿上的权势不过是珍珠微光,散发的温润光泽,微乎其微。”
琴声渐起之势细若流水,温汤入势,有如同撕扯着将断的金锁银扣,微弱之力,堪堪渐胜风影,如同她话中的他人之权。
“万年已至,今日却觉得, 一朝权终归是他人权,我是能让来日的幽冥王室更名改姓,身上流着我们独孤氏的血脉,可这样的权力之巅,无论是归为父家亦或是母家,都不是永久为我操控之物。”
她垂眸抚弦,琴声渐沉之力浩瀚如海,亦如滔天猛兽吞天蔽日,在琴音中诉说着那些野心与深深不甘,指间在琴上抚动,其力撼动陈设之物。
“这天下姓氏独孤的人数之不尽,帝王轮流坐,花落到谁家?”凝烟终是不忍笑起来,指尖忽然挣断了一根琴弦,余音撼动引入长风入亭廊,落下了一朵即将敛败的花。她抚平琴弦,道:“女帝之位该是我的,飞鸿殿上的权势还尚不能撑起女帝之位,我要苍梧所剩的魂力为我所用,我要让这六界都为我铺路称臣,扶摇直上。”
“天道不容,便另改天道。”凝烟站起身来,微风撩动着她垂落在胸前的长发,簪钗上珠玉摇曳生风,“我要做的,便是任谁也不能阻拦,天命从未说过只有男人才可攀登做帝王,我与那些荒谬之谈的天命流言,谁成谁败,自见分晓。”
她忽然将目光转向南鸢,打量了她片刻,沉声道:“倘若母亲在世,也必将懂我所作所为,你说是与不是?”
南鸢垂首一拜,十分乖觉道:“夫人倘若能陪在二小姐左右,必将鼎力相助。”
凝烟闻言闭目,沉吟道:“这天地之间要大乱不止了。”
****
铜钟撼动,雨势不减。
天地间沉沉如不复白昼,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石窟门外却撼动电光火石,火影如同隔绝世外,追随那所敲响的大铜钟。
石窟门外,结界好似要大裂开来。
一道纤长瘦影自空落地,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似压万物,她就站在石窟门外的结界前方,衣袍间翻飞映火,更衬姿意。
石窟像是感受到危险之气的逼近,也随之撼动起来,石窟自中而外从上朝下流淌大片道道血水,好似崩裂的岩浆,即将爆发,十分腥臭。
欲求之力,万载难遇。
凝烟飞身在上,掌心中横探一柄玉骨长剑,抬手间挥动便劈向了结界,凛然的剑气如冰寒凉,结界势压不住,沿着裂开的长缝崩塌开来,好似冰晶碎片。
自洞中传来一声如同野兽的低吼哀嚎,便有些野鸟朝外飞来,只是还未来逃窜,便被焚在火中烧成了灰烬。
凝烟近前侧身朝洞中探来,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却有一双微弱红光由远及近,那红光之势越近便越加浓烈如火,那是一双眼眸,但绝不是人的。那庞然大物自石窟洞中朝外逼近,每踏一步石地便随之摇晃,崩碎了好些山石。
它宽大的脚掌踩过地上的枯骨,便瞬间将其踏为齑粉,每一步都伴随着它竭力如斯的低吼渐渐靠来,映着洞外的火光,终是瞧清了它的面目本相。
那果真是个庞然大物,如洞口一般大小的身形,却又比之更为悍壮,好似要将那石洞口都挤破了,身形本如猛虎,却浑身漆黑之色,好似烧焦的尸身皮肉,散发一股腐烂万年的味道,背脊所遍布的骨刺尖锐如石,银白如獠牙,悬挂着锁扣,走起路来像铃铛一般,六脚踏地,它的面目也是最为可怖的,瞧着如同户外野猪一般丑陋不堪,一双如火红目,眼白中的竖瞳像是尖细的果核,却没有眉毛,朝上沿着的又是一双令人望而生畏的双瞳,却是宝石绿的,瞳光中闪烁的却是它自身的虚影,朝外突生的獠牙如两把弯刀,能瞬间刺破人的皮肉,穿透身躯。
它就站在石窟门外与凝烟对望,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大口中却沿着牙缝淌出了好些口水,像是扯不断的银丝,粘腻一摊。
那便是镇守石窟门的妖物,竹简上禁术所言实力不容小觑的对手——钦妖。独它的胆魂却也是上好的大补之品,若不杀它,一切便将前功尽弃,无缘于禁术。
若是有能杀了它,便是双全之美。
“这么些年不怕死的瞧见了不少,头次送上门来求死的却是格外罕见!”钦妖极为满足的大笑起来,望眼欲穿,“封锁在这石窟之中二十万年,还未见过天外光景,倒是有些意外,现如今能令吾填充饱腹之欲的食儿,都生的这般貌美,实在教我不忍下口。”
凝烟也跟着笑起来,眸光却骤寒如冰。
钦妖十分眼馋的瞧着她,“放心,这样的美人儿可不舍叫你落了泪,待会儿吾必将先一口咬下你的头颅,便不会痛了,之后再细细品尝你的滋味,尝尝如今的食儿,是否如同二十万年前一般涩口难以下肚,又或是更为鲜美。”
凝烟一挥衣袖,面上笑容不复,紧握着剑柄挥手便是一道凌光,抵在了它的面目前,冷言斥道:“我定要将你的头颅投入鱼湖之中,任鱼啃食。”
“生得美脾气却不小。”钦妖张口咆哮起来,震动身躯便挥起两道翅膀朝上下扑而来,张起大口,“吾要将你的骨头嚼碎,看你是否还能如同现在这般硬气。”
“小小钦妖,胆敢如此!”
凝烟也随之飞身在上,钦妖躁动着张口扑来,口齿开合间磨动着在里头生的白牙,接连张口要朝着她撕咬,凝烟接连避退,身形巧妙,钦妖接连扑空不免恼怒,振动翅膀便乘风之势袭来,她手中玉骨长剑在妖物近身之前猛然间扩涨数倍,一横剑身便抬在了它的口中獠牙间,剑尖一转抵着它的上膛,凝烟攥紧掌心发力,刺穿了它的上膛,清透如玉的剑身遍是斑斑血水,自它的口鼻上方破势出来!
钦妖痛呼不止,甩动身躯间口中血水四溅,天空中乍显滚滚惊雷之形,凝烟心道不好,一把抽出了玉骨剑,翻身踏在它的身躯之上,钦妖体型庞大虽为优势,却也在厮杀时略显的笨拙不堪,任凭躁动不止,却也无计可施。
凝烟抬手挥动,玉骨剑便化作一柄锋利无比能削铁成泥的长刀,厮杀间一刀落下斩断了它的翅膀,沉重宽大的翅膀轰然落地,尚在开合,钦妖的臂膀却不断淌血,它嘶吼声哀,要鱼死网破一般,倏然朝下飞身要撞上石窟,大笑起来。
凝烟却忽在咫尺之距间,抬刀插向石壁翻身朝上,眼见它撞石求死,钦妖明显感觉身上一空,又见本在身上之人却在山壁之上,哀嚎着奋力止步,却还是迟来一步,一头撞在石窟,石窟再次振动起来,落下滚滚山石。
钦妖脑中眩晕,被撞的跪伏在地,凝烟落在它的脊背之上,抵着朝下的刀尖还在淌血,它呼吸微沉,身躯有气无力的起伏,哀怨不断。
寒风猎猎,如冷玉般的手指指节分明,纤纤细长,扣住了那把锁住它骨刺的锁把,在一片漆黑之中更是显她肌肤胜雪,却有些凄冷美感。她忽然扯紧锁把,拔下了其中一根如獠牙的骨刺,皮肉分离,滚烫的血珠溅在她的指间,沿着滑落。
钦妖深受皮肉之苦,却仍不知分寸的喊骂起来,尖锐的指甲刮动着身下的石地,划下一道道裂痕。她提起骨刺,在凛冽的风中笑起来,含笑学着它刚才的话语,道:“钦妖,你大可以放心,我也定会一举刺穿你的头颅胸腔,这样便不用痛了。”
“以你的骨刺刺穿你的头颅,取自尔身,痛在尔心,实在叫人畅快淋漓!”凝烟拍掌助兴,寒风抚干了她指间的血水,凝固在中指间,这样瞧来更像是一枚暗沉的红宝石指戒,奢靡艳沉,她将骨刺在掌中扼紧,从它身上退下站好,又一脚蹬住它的脊背,“我这常年握刀提剑的手法自是精妙无比,一下之后,我必取你性命,不必担忧皮肉之痛。”
钦妖还欲反抗,却被凝烟以灵力化作绳索,在一瞬之间钳制住它的四肢,根本动弹不得,竭力嘶吼之声竟要比那雷霆之怒还要响彻四方,它口中叫骂不断。
天地间再现一道惊雷之势。
凝烟将手中的骨刺举了起来,随着那雷霆一起落下,刺穿了身下妖物的头颅,钦妖口中溢出最后一声渐渐弱散的嘶吼,便再也没了动静。
她眸光微沉,手起刀出,又一把捅向了它的脊背,原本洁净如冷玉的手背横生血痕,随着刀尖的没入,钦妖的法力也在渐渐溃散,身躯坍塌如只剩一张皮,血肉成泥。
凝烟弃掉手中的骨刺,在那一堆软烂的皮肉肺脏中找到了那枚胆魂,将其给拾了起来紧攥在掌心之中,只是胆魂不肯受缚于他人,躁动不堪,想要穿透她的手背寻路返回,凝烟的手臂随着胆魂的躁动不免也有些颤抖,却始终将它扼紧在掌心中。
最终停止了躁动。
凝烟垂下目光,瞧着手中攥紧的那枚泛着青绿的胆魂,低声自言道:“我所做之事,谁都不能拦我,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天穹之上又惊现一道雷霆,此刻天地好似也随之撼动,寒风不止,拂过天地间的万物。
她距那滔天的神力,更近了。
千里之外的极乐殿上,有人回首一顾,拂衣看向了门外。
泠弦歌为他磨墨的手一顿,紧随着声势看向他的脊背,道:“主子。”
只是身前的人未曾回头,匆匆踏出了殿外,执伞疾行。
千里之外,风势浩大,雨雷滚滚,在此势必要有一场浩劫,恰如同凡人飞升,半仙历劫,寒风之中,却有一朵细小的梨花随势而来,散落在泥泞中,又迅速被淹没,脆弱的不堪一击,不承其力。
在神力面前的人也是这般,脆弱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