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te: 2009.5.6
立夏已过,天气开始有些细微的燥热。我拎着早饭,撑着脑袋坐在电梯闻的休息椅,等电梯。
“林之校?”
我睁开眼:“顾医生早。”
我们被人流推进电梯,挤到贴墙的位置,我索性半阖上眼睛。
身旁的医生双手环胸,微微低下头:“你妈妈去哪儿了?”
“宾馆,前天中午开始发烧,低烧一直退不下去。他们两个,晚上一个醒不透一个睡不着。”
“你——”他顿了顿,没有说话。
医生们查完房,林老师开始挂水,我嘱咐小羽帮我注意着点,便拎着保温桶匆匆往宾馆赶,在走廊上与顾医生擦身而过,他说:“你慢一点跑。”
等娘亲吃完早饭,给她灌了药刮了痧,我奔去菜市场买菜,送去代客加工点再跑回医院门一推开,看到林老师可怜地靠在床上:“我的手脚麻得厉害。”
我掩去焦虑,伸手摸摸他的脸:“没事,我在呢。”
中午下班前,顾医生敲门进来:“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端着鸽子汤看着他:“能帮我给林老师喂饭吗?”林老师已经彻底萎靡了,昨天还能喝点汤,今天什么都不想吃。
医生揉了揉眉毛,走到病床边:“林老师,你得吃饭补充营养。”
“荤汤闻着恶心。”
“那素汤?”
“不想吃。”
“面?”
摇头。
“稀饭?”
摇头。
“馄饨?”
迟疑了一下。
我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两个谈判的男人。
医生转过身:“出了大门向东一条街,有家馄饨馆,你买纯素的馄饨。”
下午,娘亲的温度终于退下去了,我赶回病房。
我想起中午医生的交代“奥沙利铂具有精神毒性,越想着它越难受”,于是按摩着林老师僵硬的肩膀:“你睡一觉起来,这瓶保护血管的挂完,就舒服了。”林老师将信将疑地闭上眼睛。
真端若有若无地有布料滑过,我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睁开眼,看到眼前的白袍正伸手调着吊瓶滴速。
林老师似乎是睡着了,我慢慢地从他脖子下面抽出有些麻掉的略膊,闭上眼睛趴在被子上,正准备伸个懒腰,感到头顶覆上一只手。
我睁开眼,看着顾医生以摸小狗的姿势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悠然而去。
这是——突然被什么附体了?他离开之后我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
发小印玺曾经说过,男女之间的那道坎其实不是“做我女朋友吧”,而是首次肢体接触。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肢体接触,只是从那之后,我一看到顾医生,就会浑身不白在,一股热气从后背一直窜到后脑勺。
医生批阅:你中间那二十天倒是淡定。
(难道你不淡定?)
医生:淡定。
Date: 2009.5.27
第三次化疗是个痛苦的过程,林老师的体重已经掉了 20 斤,颧骨都突了出来,即使主任改了方案,把化疗药分到两天挂以减轻化疗反应,林老师还是从昨天上午就开始呕吐通宵未歇,黄胆水都吐了出来。等到今天上午那瓶奥沙利铂挂完,趴在我怀里的林老师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隔着汗透的睡衣,摸着他身上一根一根的肋骨,我突然有些想哭。
我去到医生办公室:“可不可以不化疗?正常人不吃不喝不睡都吃不消。”更何况是刚动完手术的人。
顾医生递过林老师的病理诊断:“你爸爸属于低分化腺癌。”
我茫然地看着他。
“恶性程度高,愈后差,易转移,易复发。”
我默不作声地盯着病理报告,半天才僵僵地问:“手术之后的病理切片,不是说,很好的吗?”
顾医生望着我,不说话。
离开办公室之前,我问顾医生:“化疗究竟有没有效,能不能......实话告诉我。”
顾医生眉头微蹙:“消灭可能残留的癌细胞,防止转移。其他的......效果有限。”
晚上,我抱膝坐在电梯间的休息椅上发呆,隔着窗玻璃看外面的星空。
听到身后脚步声渐近,我转过头,顾医生在我身旁站定,两只手插在口袋里。
我礼貌地笑笑,扭回头继续看天空。
“不要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哪有?”
“你半夜三更地坐在这儿。”
我看了眼手表:“北京时间晚九点十五分。”
他偏头看了看我:“回宾馆休息吧。”
“不要,我不在林老师睡不着。”虽然我知道我在他也睡不着。
不过,还是起身和医生一起往回走。
“林之校。”
我回头,已经进了办公室的人又走了出来,递过来一条巧克力。
“谢谢。”在这个时候,没有长篇大论的安慰或者危言耸听,只是浅浅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