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熹和捧着那盏兔子抱月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灯面上细腻的绢纱。花灯在她掌心跳跃着暖黄的光,映得她眼底似有星辰流转。
宋墨的吐息还留在耳畔,带着松木与墨香的气息,让她耳尖发烫。
“回礼......”
赵熹和轻声重复,忽觉这二字在唇齿间辗转,竟比蜜糖还甜。
她偷眼瞧去,正撞上宋墨含着笑意的目光,慌忙低头时,发间珠钗的流苏晃出一片细碎光影。
长街华灯初上,人潮如织。
宋墨不动声色地侧身,为她挡去推搡的人群。
他今日穿着靛青色织银竹纹直裰,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随步伐轻晃,时不时与赵熹和石榴红裙裾上缀着的禁步相碰,发出清越的声响。
“小心台阶。”
宋墨虚扶了一下她的肘弯,指尖在衣袖上轻轻一触即离。
赵熹和却觉得被他碰过的地方像被火星燎过,热度顺着血脉直往心口钻。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喝彩声。
原来是个杂耍班子正在表演火流星,赤红的铁球在空中划出绚烂的轨迹,照得围观者面上明明灭灭。
赵熹和驻足看得入神,没留意身后挤来的货郎。宋墨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到身侧。
“啊!”
赵熹和轻呼,整个人几乎撞进他怀里。宋墨的手稳稳扶在她肩头,隔着轻薄的春衫能感受到掌下骨骼的轮廓。
两人一时都愣住了,赵熹和甚至能数清他衣襟上银线绣的竹叶有几道纹路。
“抱......抱歉......”
赵熹和慌忙后退半步,兔子灯在两人之间晃出一圈光晕。
她垂眸盯着灯上栩栩如生的兔儿,忽然发现它怀里抱着的不是常见的圆月,而是一弯下弦月。
“这灯......”
她惊讶地抬头,“倒像是专为我做的。”
宋墨眼中笑意更深:“郡主封号溶月,这灯偏巧是月下玉兔。”
他指了指灯架底部,“你看,这里还有题字。”
赵熹和翻转花灯,果然在竹骨上发现一行小楷:“溶溶月色,皎皎其怀”。
字迹清隽挺拔,墨色尚新。她心头猛地一跳,这分明是刚题的字。
“世子何时......”
话到唇边又咽下,赵熹和忽然明白过来。方才买灯时,宋墨与摊主低语几句,原是在做这个。
她抿唇忍笑,却见宋墨从袖中取出支紫毫笔。
“可介意添一笔?”
赵熹和摇头,好奇地看他执笔在灯面空白处补了只打盹的小兔。那兔儿蜷成绒球,尾巴恰好接住弯月洒落的银辉。
宋墨收笔时,笔尖无意擦过她指尖,留下一道墨痕。
“哎呀。”
赵熹和看着染墨的指尖,忽起了玩心。
趁宋墨低头收笔,飞快在他鼻尖点了下。墨迹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留下小小黑点,衬得那双含笑的眼越发清亮。
“淘气。”
宋墨也不恼,反而凑近些,“不如对称些?”
赵熹和笑着躲闪,发间金镶玉的蝴蝶簪振翅欲飞。
两人笑闹间,花灯在彼此手中传递,光影流转如同捉不住的月光。
远处传来更鼓声,赵熹和这才惊觉已过戌时。
她恋恋不舍地望着长街尽头尚未逛完的灯市,宋墨忽然轻扯她袖角:“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拐进一条僻静小巷,青石板路两侧的灯笼渐稀,赵熹和却觉得手中花灯愈发明亮。
宋墨引她登上临河的茶楼,三楼雅座竟正对着河面——那里漂着千百盏莲花灯,烛火倒映在水中,将整条河染成金红色。
“上元节时百姓放的祈愿灯。”
宋墨推开雕花木窗,“今夜是最后一日,明日就要收灯了。”
夜风拂面,带着水汽与淡淡荷香。赵熹和凭栏望去,忽见近处一盏特别大的莲花灯上写着"愿熹和安康"。
她呼吸一滞,转头却见宋墨已取出盏新灯,正往粉绢做的花瓣上题字。
“你也写一盏?”
他递来毛笔,指尖相触时微微一顿。
赵熹和接过笔,在灯上写下"盼砚堂顺遂",想了想又添了只简笔兔子。
宋墨看到,喉结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只小心将两盏灯放入河中。
花灯随波远去,赵熹和忽然想起什么:“砚堂是你的表字?”
宋墨点头:“去年及冠时舅父取的。”
他望着渐远的灯光,“砚者,磨而不磷;堂者,堂堂正正。”
“很适合你。”
赵熹和轻声道。
她想起万佛寺那日,他逆着人流而来,箭袖上沾着香灰却浑然不觉的模样。
那时他眼中只有她惊惶的脸,就像此刻,满河灯火都入不了他的眼。
月光忽然破云而出,赵熹和腕上的翡翠镯子泛出盈盈水色。
宋墨的目光落在她皓腕上,忽然解下腰间玉佩:“这个给你。”
羊脂玉在月光下温润如凝脂,正面雕着松鹤延年,背面却刻着句诗:“愿我如星君如月”。
赵熹和认出这是前朝范成大的《车遥遥篇》,下面还有半句“夜夜流光相皎洁”。
她耳根发热,却故意道:“这鹤刻得真好。”
宋墨低笑,将玉佩系在她禁步上:“改日给你刻只兔子。”
他手指灵活地打着同心结,发丝垂落几缕,扫在赵熹和手背上,痒痒的。
楼下忽然传来喧哗,原是杂耍班子巡游到此。有个孩童踩着高跷经过窗前,笑嘻嘻朝他们扔来两支糖葫芦。
宋墨接过,递了一支给赵熹和。糖衣在月光下晶莹剔透,咬破时脆响清甜。
“比宫里的还甜。”
赵熹和眯起眼,糖渣沾在唇边犹不自知。
宋墨伸手欲拭,又在半空停住,只轻声道:“这里。”
指了指自己唇角示意。
赵熹和慌忙去擦,反倒把糖渍抹开了。
宋墨终是忍不住,掏出素帕替她轻拭。帕角绣着墨竹,蹭过她唇瓣时带着清冽气息。
赵熹和忽然抓住他手腕:“帕子......送我好不好?”
宋墨一怔,耳尖竟红了。
他默默点头,却在赵熹和接过帕子时突然开口:“我母亲说,赠帕便是......”
话到一半又停住,只深深看着她。
赵熹和当然知道这习俗。
在江南,女子若收下男子贴身之物,便是......她心跳如擂,却将帕子攥得更紧:“我绣工不好,改日赔你个新的。”
远处传来侍从的呼唤声,原来定远侯府派人来寻了。赵熹和急急将一样东西塞进宋墨手心:“明日未时,观澄寺后山。”
说完便提着裙子跑下楼,石榴红的裙裾在月光下绽开又收拢,像朵不敢盛放的花。
宋墨展开手心,是那只金镶玉的蝴蝶簪。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观澄寺初遇,小姑娘躲在经幡后偷看他练剑,发间就是这只颤巍巍的蝴蝶。
当时她慌乱中落下的绣帕,至今还收在他贴身的锦囊里。
茶楼檐角的风铃叮咚作响,宋墨摩挲着簪子,忽然笑了。